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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草原上的第一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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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遠躺在氈毯上,蒙古包頂的圓形天窗透進細碎的星光。

這一天的畫麵在眼前閃回:套馬杆甩出的弧光,其其格發辮上跳動的銀鈴,還有她說到“四點”時狡黠的眼神。

這個蒙古族姑娘像一本用陌生文字寫就的書,他看得見裝幀的華麗,卻讀不懂內頁的深意。

好奇心像隻小貓,在他心裡輕輕撓著,但也隻是僅此而已。

翻身的瞬間,乾草墊發出細微的聲響。

遠處傳來守夜牧羊犬的吠叫,忽遠忽近,就像他此刻飄忽的思緒。

祁明遠正想著,突然打了個哈欠,連他自己都愣住了,這困意來得又急又猛,像一記悶棍砸在後腦勺上。

他下意識看了眼手機:23:07。

手指懸在鎖屏鍵上方頓住了,多少年沒在十二點前犯過困了?上次怕還是大學軍訓那會兒。

眼皮突然重得像灌了鉛,他死命眨了兩下,最終還是敗給了這股陌生的睡意。

手機從指間滑落,砸在羊毛氈上悶響一聲。

祁明遠睡得格外深沉,沒有輾轉反側,沒有半夜驚醒,隻有均勻的呼吸聲在氈房裡輕輕回蕩。

月光透過天窗灑在他的眉宇間,那裡常年緊鎖的皺紋似乎被草原的夜風撫平了。

睡夢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或許夢見了賽裡木湖的晨霧中,那個舉著相機的身影正回頭對他微笑。

又或許,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夢見,隻是單純沉醉在這片沒有汽笛聲、沒有霓虹燈的寧靜裡找到了久違的安寧。

但也沒過多久,天還沒亮,祁明遠就被其其格搖醒了。

“換上!”她不由分說地把一疊衣物塞進他懷裡,“我阿爸的。”

沒等祁明遠反應過來,她已經風風火火地掀開氈簾出去了。

祁明遠抱著還帶著淡淡奶香的蒙古袍,呆坐了足足一分鐘。

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淩晨三點四十分,自己居然真的睡著了?還睡得這麼死?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袍子上的盤扣,他一邊換衣服一邊嘀咕:“見鬼了,我這是累成什麼樣……”

祁明遠一邊係著蒙古袍的腰帶,一邊疑惑地打量著這身陌生的裝束。

雖然不解其其格的用意,但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淩晨四點的賽裡木湖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剛踏出蒙古包,就看見其其格蹲在一匹棗紅馬旁,手電筒的光束在晨霧中劃出一道朦朧的軌跡。

她的動作嫻熟有力,馬奶落入鐵桶的聲響在寂靜的草原上格外清脆。

“快過來!”察覺到有動靜,其其格頭也不抬地喊道,聲音裡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祁明遠遲疑地走近,還沒等他開口,一個還帶著溫熱奶腥味的鐵桶就塞到了他手裡。

他下意識地皺眉後退半步,鐵桶差點脫手。

“你不會是讓我”祁明遠的聲音有些發緊,盯著那匹正在不安地踢踏著蹄子的母馬,“我……我真的不行”

祁明遠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攥著鐵桶的手指節都泛了白。

那匹叫“棗紅”的母馬突然打了個響鼻,嚇得他連退兩步,差點被自己的蒙古袍下擺絆倒。

而這場景看著,也著實是有些滑稽。

一個連姑娘手都沒牽過的內地男人,現在居然要學著給母馬擠奶?

祁明遠隻覺得耳根發燙,手裡的鐵桶仿佛有千斤重。

其其格終於抬起頭,晨霧中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草原上的規矩,穿上蒙古袍就得乾活。”

她拍了拍馬背,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放心,‘棗紅’脾氣最溫順,就當是采風體驗?”

可祁明遠依舊不為所動,甚至於還無意識地退後了幾步。

其其格見狀,突突然伸手抓住祁明遠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按在馬腹上:“感受它的呼吸。寫作要體驗生活,不是嗎?”

祁明遠感受到,掌心下傳來溫熱的起伏,驚的連忙想要把手抽離。

其其格的手像套馬索般牢牢箍住祁明遠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彆動!”她壓低嗓門,掌心下傳來的心跳震顫讓祁明遠渾身僵直,那是長生天賦予萬物的生命節拍,是牧人世世代代敬畏的自然韻律。

棗紅馬甩動的馬尾在晨光中揚起金色塵霧,噴出的鼻息與湖麵蒸騰的霧氣交織成網。

“寫作不是坐在氈房裡編故事,”其其格的聲音忽然帶上老薩滿誦經般的肅穆,手上的力道卻紋絲不減,“就像馴鷹人說的,不親手摸過鷹羽,永遠不懂天空的脾性。”

晨霧在她的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隨著她說話的節奏輕輕顫動,“草原上祖祖輩輩都傳著一句話,想寫出帶著青草香的故事,就得先讓靴底沾滿牛糞和露水。今天這擠馬奶的活兒,就是長生天給你上的第一課。”

其其格說著,鬆開祁明遠的手腕,在蒙古袍上隨意抹了把掌心的奶漬。

祁明遠僵在原地,手臂保持著被按在馬腹上的姿勢,既沒有退縮,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晨露順著他的手腕滑落,在皮膚上留下一道冰涼的水痕。

其其格靜靜凝視著他,目光如同草原上等待獵物現身的鷹。

時間在兩人之間緩慢流淌,隻有棗紅馬偶爾甩動的尾巴打破這份凝滯。

終於,祁明遠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

其其格眼睛一亮,立刻湊近,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初生的羊羔,“對,就是這樣,手指要像撫摸雲朵那樣輕柔,力道要像接住落下的羽毛那般精準。”

她示範著將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特定的弧度,“看,就像捧起一碗熱奶茶,既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

祁明遠的手抖得厲害,指節都泛著青白,像是抓著什麼燙手的東西。

他的表情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屏住了,活像個第一次被推上賽馬場的騎手,連韁繩都不知道該怎麼握。

祁明遠的手依然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顫。

他能清晰地看見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就像他筆下那些蒼白故事裡缺少的生命脈絡。

“寫故事不也是這樣嗎?”這個念頭突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那些在電腦前絞儘腦汁的夜晚,那些靠二手資料堆砌的文字,終究缺了最關鍵的東西,就像其其格說的,靴底沒沾過露水的人,怎麼可能聞得到草原真正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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