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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和諧的音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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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3月28日,傍晚18:15,許家老宅客廳

黃昏的餘暉被厚重的老式窗簾擋在外麵,隻留下幾縷黯淡的光線勉強擠進屋內。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辛辣刺鼻的味道,混雜著陳舊家具散發出的木頭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中藥苦澀,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渾濁氣息。

許建國(許老爺子)佝僂著背,像一尊布滿裂痕的石像,陷在八仙桌主位的太師椅裡。他手裡捏著一根燃了一半的“大前門”,灰白色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顫巍巍地懸著,隨時可能墜落。

煙霧從他乾癟的嘴唇和鼻孔裡緩緩溢出,繚繞盤旋,模糊了他溝壑縱橫、寫滿固執的臉。

他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渾濁的眼珠盯著桌麵開裂的漆皮,仿佛在研究什麼深奧的棋局。

許誌遠坐在下首一張硬木凳子上,脊背挺得過分筆直,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弓弦。他感覺身下的凳子冰冷堅硬,寒氣透過薄薄的褲料直往骨頭縫裡鑽。

客廳裡靜得可怕,隻有牆上那座老舊的掛鐘,秒針“哢噠、哢噠”地走著,聲音在壓抑的空氣中被無限放大,每一聲都精準地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三天前抱著晨曦踏入這個門時的冰冷畫麵,像淬毒的針一樣反複刺痛著他:父親那雙曾經在田間地頭揮斥方遒的大手,隻是敷衍地、甚至帶著點嫌棄地掀開繈褓一角,渾濁的目光在那張初生的小臉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像被燙著似的移開,隨即轉身去擺弄他那永遠擦不乾淨的煙鬥。

而昨天,當二弟誌強那帶著明顯炫耀的嗓門在院子裡響起,宣布媳婦懷了四個月,托醫院熟人“看過了,十有八九是個帶把兒的”時,父親那張枯樹皮般的臉瞬間像被春風吹開了凍土,爆發出一種近乎狂喜的光彩。

他當即拍著大腿,從那個視若珍寶的舊樟木箱底層,摸出了那枚沉甸甸、雕龍刻鳳的金鎖,當著所有人的麵,鄭重其事地塞到誌強手裡,聲音洪亮得像是在宣讀聖旨:“拿著!給我未來的大孫子留著!這可是咱們老許家的根苗!”

此刻,那片沉重的金鎖仿佛還懸在許誌遠眼前,折射著冰冷的光。

終於,許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頭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隨即被一口濃重的灰白煙霧淹沒。

他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透過煙霧,釘子般釘在許誌遠臉上,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傳來的悶雷:

“誌強媳婦懷的,確定是男孩?”這不是詢問,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需要長子親自蓋章的、關於家族未來的“神聖”判決。

許誌遠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口腔裡彌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苦澀。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清晰的痛感來壓製胸腔裡翻湧的怒火和更深的悲涼:“爸,晨曦才出生兩周,還在保溫箱裡觀察過,我們……”

他想說“我們隻想她平安健康”,想說“她才那麼小”,想說“您看看她,她多像雯雯小時候”……

但所有的話都被父親粗暴地打斷。

“老大!”

許老爺子猛地提高了音量,煙灰簌簌落下,在深色的桌布上留下幾點刺目的灰白。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射出不容置疑的權威光芒,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理所當然”,“你心裡要拎得清!咱們老許家,三代單傳!到你爹我這一輩,祖墳冒了青煙,才得了你和誌強兩個兒子!不容易啊!誌強媳婦肚子裡懷的,那是咱們許家正兒八經的長孫!是頂門戶、續香火的根!”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許誌遠心上,砸碎了他對父親最後一絲溫情的幻想。那枚金鎖的寒光仿佛穿透了時空,再次刺痛了他的眼。

“爸,”許誌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一種被至親徹底否定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冷,“晨曦也是您的親孫女。她的血管裡,一樣流著許家的血。”

他試圖喚醒父親哪怕一點點舐犢之情,哪怕隻是對一個新生命最基本的憐憫。

回應他的是父親不耐煩地揮手,像驅趕一隻惱人的蒼蠅:“丫頭片子!養大了也是潑出去的水!是彆人家的人!誌強那邊不一樣,那是要頂門立戶的!你當大哥的,心裡得有數,要多擔待!”

不容置疑的定論之後,是更猛烈的暴風驟雨。許老爺子重重地磕了一下煙灰缸,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在為接下來的話敲響警鐘。

他渾濁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配者的威嚴:“對了,東城那套房子,”他頓了頓,似乎在欣賞長子瞬間繃緊的身體線條和驟然蒼白的臉色,“我打算過些日子,就過戶到誌強名下。他孩子生下來,那房子離好學校近,方便。”

“嗡——”許誌遠隻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眼前瞬間發黑,耳邊隻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鼓般的巨響。

那套東城的房子!雖然不大,但位置極好,是父親名下最值錢、也是唯一一套像樣的房產!

他和周雯,在晨曦出生前那些充滿憧憬的夜晚,曾多少次依偎著,低聲細語地規劃過未來?

他們想象著小小的晨曦穿著花裙子,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向那所就在小區對麵的重點小學……

那是他們為女兒編織的、觸手可及的溫暖未來圖景!

而現在,父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將它徹底粉碎,隻因為晨曦是個女孩,而誌強即將擁有一個“帶把兒的”?!

“爸!”

許誌遠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眼睛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不公平!晨曦也是您的骨肉!您不能這樣!”

積壓了一夜的屈辱、數日來的冰冷、對女兒未來的擔憂,此刻如同火山熔岩,在他胸中奔湧咆哮。

“什麼公平不公平!”

許老爺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霍然起身,枯瘦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對“香火”的執念,“誌強生的是兒子!兒子!兒子才能傳宗接代!才能扛起老許家的門楣!你那丫頭片子……”

那輕蔑的、帶著徹底否定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許誌遠的心臟。

“爸!”許誌遠也“騰”地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凳子,砸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噪音。

他雙手死死握成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臉上,額角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挺直了脊梁,像一杆寧折不彎的標槍,用儘全身力氣,一字一句,如同從齒縫裡迸出來:“請!您!尊!重!我!的!女!兒!她叫許晨曦!不是什麼‘丫頭片子’!”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和燃燒的憤怒。

他直視著父親那雙充滿頑固和偏見的眼睛,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搏鬥。

客廳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

掛鐘的“哢噠”聲變得異常刺耳。

父子倆像兩座沉默對峙的山峰,目光在彌漫的煙霧中激烈交鋒,無聲的雷霆在兩人之間炸響。一個代表著根深蒂固的腐朽觀念,一個則燃燒著初生的、為父則剛的熊熊火焰。

最終,許老爺子從鼻子裡重重地哼出一聲,那聲音冰冷、不屑,帶著一種“朽木不可雕”的失望。

他不再看許誌遠,仿佛眼前站著的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忤逆的陌生人。他重新坐回太師椅,拿起桌上的煙盒,又慢條斯理地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才用那種打發人的、不容置喙的語氣終結了這場交鋒:“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彆整天圍著個丫頭片子轉,早點跟周雯商量,再生一個兒子才是正經!”

“再生一個兒子”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鐵鏈,再次勒緊了許誌遠的心臟。在父親眼中,晨曦的存在,仿佛隻是為了催促他們製造下一個、更“有價值”的繼承人。巨大的荒謬感和徹骨的悲涼瞬間淹沒了他。

許誌遠沒有再說話。他僵硬地彎下腰,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動作機械而緩慢。

然後,他挺直背脊,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又像一尊披掛著沉重盔甲的戰士,一步一步,異常沉重地、卻異常堅定地走出了這個讓他窒息的老宅大門。

身後,是父親吞吐煙霧的模糊輪廓,和那片令人絕望的渾濁空氣。老舊木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19:45,許誌遠與周雯的家

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響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門開了,屋內溫暖的燈光和一股淡淡的奶香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許誌遠身上從老宅帶來的陰冷寒氣。

周雯正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懷裡抱著小小的晨曦,低頭專注地給她喂奶。柔和的燈光勾勒出她略顯蒼白的側臉和低垂的眼睫,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寧靜與疲憊。

晨曦閉著眼睛,小嘴用力地吮吸著,發出細微而滿足的“吧嗒”聲,小小的拳頭無意識地攥著媽媽的一縷頭發。這溫馨寧靜的畫麵,像一劑強效的止痛藥,瞬間撫平了許誌遠心中翻江倒海的劇痛和憤怒。

聽到開門聲,周雯抬起頭。當她的目光觸及丈夫臉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鐵青、眼底深藏的屈辱和痛苦,以及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沉重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壓抑感時,她溫柔的神情瞬間凝固了。

她沒有立刻追問,隻是用那雙清澈而帶著詢問的眼睛,無聲地傳遞著她的擔憂和等待。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怕驚擾了懷中的嬰兒:“回來了?……怎麼了?爸說什麼了?”

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太了解丈夫,也太了解那個老宅裡盤踞的陰影。

許誌遠沒有立刻回答。

他脫下沾染了外麵寒氣和煙味的外套,動作有些遲緩。

他走到妻子和女兒身邊,目光貪婪地、近乎膜拜地落在晨曦那安詳熟睡的小臉上。

那純淨的、毫無雜質的睡顏,像一泓清泉,瞬間洗滌了他被汙言穢語和冰冷算計玷汙的心靈。

他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珍重地,碰了碰女兒溫熱柔嫩的臉頰。那真實的觸感,那蓬勃的生命力,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贖。

然後,他默默地轉身,走向角落那張兼做書桌的舊方桌。

他拉開抽屜,拿出那個封皮磨得有些發亮的黑色硬塑料筆記本——那是他為晨曦開啟的生命記錄冊。他擰開那支跟隨他多年的英雄牌鋼筆,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著,仿佛凝聚了千言萬語和萬鈞之力。

最終,筆尖落下,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1995年3月28日。

今天,在彌漫著腐朽煙霧的老宅裡,我的父親,晨曦的親爺爺,用最冰冷、最殘酷的方式告訴我:因為我的晨曦是女孩,她不配得到這個家族的愛,不配分享家族的任何資源。她的價值,在他們眼中,輕如塵埃。

那一刻,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但就在這極致的寒冷和屈辱中,我更加清晰地看到:我的晨曦,她值得擁有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她值得被最純粹、最深厚的愛包圍!她的笑容比任何金鎖都珍貴,她的未來比任何房產都值得投資!

從今天起,我和雯雯,將用雙倍、十倍、百倍的愛去澆灌她!我們要用行動告訴她:她是獨一無二的珍寶!她來到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最偉大的奇跡!

我們將繼續記錄她生命中的每一刻光彩,每一份喜悅,每一次成長。這些記錄,將成為抵禦一切偏見和寒流的堡壘,成為她未來汲取力量的源泉。

我的女兒,爸爸在此立誓:你的價值,由你自己定義,由爸爸媽媽的愛來證明。任何冰冷的標簽和腐朽的偏見,都休想定義你!

寫完最後一個字,許誌遠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卻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堅定。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裡所有的濁氣和陰霾徹底排空。

那口氣息帶著一種破繭重生的力量。

他合上筆記本,轉過頭,看向沙發上的妻子。

燈光下,周雯正靜靜地望著他,眼中含著晶瑩的淚光,那是理解、是心疼、是與他心意相通的共鳴,更是對女兒毫無保留的愛。

“雯雯,”許誌遠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堅決,那是一種經過淬煉後的父愛宣言,“我們去買攝像機吧。就現在,或者明天一早。我要把晨曦的每一天,每一個笑容,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揮舞小手……都記錄下來。我要讓時間證明,她有多麼美好,多麼值得被愛。我要讓未來長大的她,看到最初的自己,看到爸爸媽媽是如何珍視她的每一個瞬間。”

這個決定,不再僅僅是對抗遺忘的工具,更是一麵戰旗,是對抗整個腐朽世界的武器,是對女兒價值最響亮的宣告。

周雯望著丈夫那雙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燃燒著堅定火焰的眼睛。

那裡麵沒有了在老宅時的屈辱和憤怒,隻剩下一種磐石般的決心和深沉如海的愛意。

她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本就不寬裕的經濟會更加拮據,意味著要更加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但她也看到了丈夫眼中那簇為女兒燃燒的、永不熄滅的火苗。她沒有絲毫猶豫,懷抱著女兒,用力地點了點頭,唇角揚起一個溫柔而充滿力量的笑容:“好。我們去買。”簡單的幾個字,承載著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持。

就在這時,仿佛感應到了父母之間湧動的強烈情感和那份為她而戰的決心,周雯懷裡的晨曦突然停止了吮吸,小嘴微微張開,打了一個小小的、帶著奶香的奶嗝——“嗝兒~”。

這聲小小的、無意識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可愛。

緊接著,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在父母充滿愛意的注視下,晨曦那原本因為用力吸吮而微微皺起的小眉頭,竟緩緩地舒展開來。

粉嫩的小嘴角,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形成了一個雖然模糊、卻無比真實、無比純粹的——微笑!

那笑容初綻時帶著一絲懵懂,像清晨花瓣上凝結的第一滴露珠,純淨得不染塵埃。隨即,那笑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光彩,在她小小的臉蛋上完全綻放開來,如同暗夜中驟然點亮的一盞溫暖小燈,瞬間驅散了房間裡所有殘留的陰霾,照亮了父母疲憊而充滿愛意的臉龐!

“看!快看!晨曦!她笑了!她真的笑了!”許誌遠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像個第一次發現寶藏的孩子,手忙腳亂地衝向書桌,連抽屜都來不及拉開,直接拉開公文包的拉鏈,在裡麵急切地翻找著。

終於,他摸出了那台老舊的、需要裝膠卷的海鷗牌135相機——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立刻動用的記錄工具。他顫抖著手,笨拙而迅速地裝上膠卷(幸好裡麵還剩幾張),調整焦距,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世間最珍貴的笑容。

“哢嚓!”

一聲清脆的快門聲響起,凝固了這個永恒的時刻。

取景框裡,是晨曦那初綻的、如同天使般的純淨笑容,背景是母親周雯溫柔低垂的、帶著無限愛意的側臉。

燈光柔和地灑在她們身上,仿佛為這幅畫麵鍍上了一層聖潔的金邊。

許誌遠按下快門的手指微微顫抖,眼中瞬間湧上滾燙的淚水。

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都在女兒這純粹無邪的笑容麵前,如同冰雪遇到暖陽,瞬間消融殆儘,隻留下滿心滿眼的溫暖、希望和無與倫比的珍視。

這抹初生的笑容,如同劃破厚重陰雲的晨曦之光,不僅照亮了這間小小的陋室,更在許誌遠心中鑄就了一座堅不可摧的愛的堡壘。

他知道,前路必然坎坷,偏見如影隨形,但有了這笑容,有了懷中這個需要他用生命去守護的小小生命,有了身邊與他並肩作戰的妻子,他無所畏懼。他要用攝像機,用筆,用全部的愛,為女兒許晨曦,記錄下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光輝人生。

今夜老宅的冰冷與不公,已被徹底拋諸腦後,隻剩下眼前這方寸之間的溫暖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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