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棲鎮那場“糞發塗身”的初篩鬨劇,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了整個考核隊伍。淩墨,那個穿著屎黃色麻衣(雖然已經在小溪裡搓洗了八百遍,但心理陰影和淡淡的味道揮之不去)的小小身影,徹底成了“瘟神”的代名詞。所過之處,人群自動退避三舍,如同摩西分海,留下一片真空地帶和無數驚恐、厭惡、夾雜著幸災樂禍的眼神。
“就是他!那個掉進化糞池的小災星!”
“離他遠點!沾上他準沒好事!”
“青雲宗怎麼還沒把他趕走?”
淩墨對此早已麻木。他麵無表情(主要是嬰兒臉也做不出太複雜的表情),抱著膝蓋,縮在通往青雲宗山門的巨大青石台階——登仙梯的最末端,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他全力運轉著《忘了嗎神功》,丹田內兩道靈氣絲線平穩流轉,如同呼吸般自然,將自身存在感壓縮到了“路邊塵埃”的級彆。
他隻想安安靜靜、不惹任何人注意地完成這場考核,拿到那塊該死的入門玉牌!至於其他?愛誰誰!
登仙梯,青雲宗第一道正式考核。據說是用蘊含微弱靈氣的青玉石鋪就,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直插雲霧繚繞的山門。台階陡峭,考驗的不僅是體力、耐力,更有一絲對心性和意誌的磨礪。
此刻,登仙梯下方人頭攢動,烏泱泱一片,都是通過了初篩、手持玉牌的少年少女,足有上千人之多!人人臉上都帶著興奮、緊張和躍躍欲試。穿著各色服飾的年輕人們摩拳擦掌,隻待考官一聲令下。
負責登仙梯考核的,是幾位氣質更加沉穩、身著青色雲紋長袍的內門弟子。為首一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如鬆,背負長劍,正是內門大師兄陸明羽!他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下方躁動的人群,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嚴氣場。
“肅靜!” 陸明羽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帶著靈力威壓,瞬間讓全場鴉雀無聲。
“登仙梯,乃入我青雲第一關!登頂者,方有資格參與後續考核!時限,三個時辰!” 他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餘廢話,“現在——開始!”
隨著他話音落下,前方維持秩序的弟子放開禁製。
“衝啊!”
“仙路在前!”
“彆擋道!”
上千名少年少女如同開閘的洪水,爆發出震天的呐喊,爭先恐後地朝著那高聳入雲的青石台階湧去!場麵瞬間變得混亂而激烈!推搡、擁擠、叫罵聲不絕於耳。人人都想搶占先機,一步快,步步快!
淩墨依舊縮在隊伍的最末尾,如同激流中的一顆小石子。他等到洶湧的人潮前鋒已經衝上幾百級台階,後方變得相對稀疏時,才慢吞吞地站起身,邁開小短腿,以一種極其穩健(龜速)的姿態,踏上了第一級台階。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踏得穩穩當當。丹田內靈氣流轉,《忘了嗎神功》全力運轉,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一種“透明人”的狀態中。他低著頭,目光隻盯著腳下三寸之地,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這一級又一級的青石台階。周圍奔跑、衝刺、喘著粗氣的少年少女們,如同呼嘯而過的背景板,與他無關。
“嗬,那小災星,果然不行了。”
“估計是化糞池裡泡虛了!”
“慢點好,離我們遠點!”
嘲諷和鄙夷的話語偶爾飄過,淩墨充耳不聞。他的目標很明確:苟住!登頂!不惹事!
登仙梯越往上,坡度越陡峭,台階也愈發濕滑。山間雲霧繚繞,水汽浸潤了青玉石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難以察覺的青苔。
前方,考核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衝在最前麵的,是幾十個天賦異稟、家學淵源或者提前修煉過的“種子選手”。其中,一個身著月白色錦袍、身法飄逸、麵容俊朗的少年尤為引人注目。他叫白子軒,是附近某個修真家族的天才子弟,據說身具上品風靈根,煉氣三層的修為讓他如魚得水,腳尖在青石台階上輕點,身形如同穿花蝴蝶,將身後眾人遠遠甩開,一騎絕塵!引得下方人群陣陣驚呼和喝彩。
“是白家的白子軒!好快!”
“不愧是天才!看來這次頭名非他莫屬了!”
“陸師兄都在看他呢!”
白子軒聽著下方的讚歎,感受著陸明羽投來的目光(他腦補是欣賞),心中豪情萬丈!他目光鎖定那雲霧繚繞的山門,仿佛已經看到自己一鳴驚人、被內門長老爭相收徒的場景!
“這登仙梯,不過如此!”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也為了在陸明羽麵前展現自己飄逸的身法,他刻意選擇了一條靠近台階邊緣、更加濕滑、但路徑更短的路線!
隻見他提氣輕身,腳下灌注靈力,準備以一個瀟灑的滑步,越過前方幾級略有凸起的台階!
“青雲梯雲縱!” 他甚至低喝一聲,身形驟然加速,朝著那片濕滑的青苔區域,飄逸地滑了過去!
就在白子軒的腳尖,即將優雅地落在那片覆蓋著薄薄青苔的青玉石上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股極其細微、卻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如同命運開的一個惡劣玩笑,降臨了!
那力量並非來自白子軒自身,也非來自台階。它無形無質,卻精準地乾擾了那瞬間的平衡法則!或許是青苔下的水膜突然增厚了萬分之一?或許是白子軒體內奔湧的靈氣在某個節點產生了極其極其微弱的、本不該有的遲滯?又或許…是某種無形的“場”悄然波動,放大了那微不足道的“滑”的因素?
總之,白子軒那勢在必得、瀟灑飄逸的落腳點,極其極其細微地…偏移了那麼一絲絲!角度偏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度!
“滋溜——!”
預想中的優雅滑步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極其刺耳的、如同踩在冰麵上的打滑聲!
白子軒臉上自信的笑容瞬間僵住,變成了極致的錯愕和驚恐!他感覺自己腳下不是堅硬的青石,而是抹了油的琉璃!灌注在腳尖的靈力非但沒能穩住身形,反而成了加速打滑的助推器!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
在下方無數道驚駭目光的注視下,在陸明羽驟然緊縮的瞳孔倒影中,青雲宗本屆考核的頭號種子選手,萬眾矚目的天才白子軒,如同一個被抽掉了骨頭的布娃娃,以一個極其狼狽、毫無美感的姿勢,雙腳離地,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直直撞向前方台階上擁擠的人群!
“砰!”
“哎喲!”
“誰撞我?!”
白子軒如同一個重磅人肉保齡球,狠狠砸在幾個正埋頭苦爬的少年背上!巨大的衝擊力讓那幾人瞬間成了滾地葫蘆,慘叫著朝下方翻滾!
而這僅僅是災難的開始!
被撞倒的幾人如同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在狹窄陡峭的台階上引發了連鎖崩塌!他們翻滾著,尖叫著,又撞倒了下方更多的人!下方的人猝不及防,被撞得東倒西歪,立足不穩,紛紛如同下餃子般滾落!
“啊——!”
“彆推!救命!”
“我的腿!誰踩我!”
“滾開啊!”
慘叫聲、怒罵聲、身體撞擊石階的悶響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拚搏呐喊!以白子軒“起飛點”為圓心,一場規模空前、慘烈無比的“人肉滑坡”如同雪崩般向下席卷!滾落的人撞倒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又加入滾落的行列…
三百人!足足三百名衝在前方的少年少女,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掃過,在陡峭濕滑的登仙梯上,上演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集體滑梯”表演!場麵混亂到了極點!人影翻滾,衣袂紛飛,法器(低級護身符之類的)亂甩,各種顏色的包裹、水囊、甚至鞋子漫天飛舞!
青石台階上瞬間布滿了滾地葫蘆和痛苦的身體!如同被颶風肆虐過的麥田!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白子軒,此刻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五體投地”姿勢,臉朝下趴在一級台階上,月白色的錦袍沾滿了泥汙和青苔,額頭鼓起一個大包,俊臉扭曲,眼神呆滯,仿佛還沒從剛才那場荒誕的“飛行”中回過神來。
登仙梯下方,一片死寂。
所有還未踏上台階或走在後麵的考核者,全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石化法術。維持秩序的弟子們下巴掉了一地。連高台上一直冷峻如冰的陸明羽,此刻也罕見地眼角抽搐,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發緊,顯然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而在這片混亂風暴的最邊緣,最末端,那個穿著洗不淨屎黃色麻衣的小小身影——淩墨,依舊保持著他的龜速。
他剛剛抬起小短腿,準備踏上第三百級台階(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巨大進步)。前方三百級之上那慘絕人寰的“疊羅漢”和人肉滑坡,仿佛與他隔著一個世界。
他甚至沒抬頭看那壯觀的景象,隻是微微皺了皺小鼻子(可能是聞到了摔破皮的血腥味),然後繼續專注地盯著腳下濕漉漉的青石台階,小心翼翼地、穩穩地,落下了他小小的腳印。
“嗯,這台階…是有點滑。” 他內心毫無波瀾地評價了一句,仿佛剛才那場導致三百人團滅、天才變滾地葫蘆的驚天慘劇,隻是背景裡微不足道的一點雜音。
他運轉著神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顆真正的小塵埃,在混亂的邊緣,繼續著他緩慢而堅定的“登頂”之旅。
登仙梯上,哀鴻遍野。
登仙梯下,鴉雀無聲。
唯有山風呼嘯,卷起幾片落葉,落在某個天才少年沾滿泥汙的、生無可戀的臉上。
陸明羽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劍,穿透混亂的人群,最終定格在那個在台階最下方、如同蝸牛般緩慢移動的、渺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屎黃色身影上。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疑惑,在他冷峻的眼底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