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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無名之輩,陋巷棲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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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最終停下的地方,是在奉天南城一片被遺忘的褶皺裡。

車窗外,城市核心區那些璀璨的、仿佛永不熄滅的高樓霓虹早已被遠遠拋在身後。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複雜的氣味——劣質煤煙燃燒的嗆人微塵、垃圾堆在夏日高溫和雨水雙重作用下緩慢發酵的酸腐味、廉價香料與小飯館裡炒菜的油煙、以及某種下水道係統年久失修所彌散的、若有若無的隱晦腥臊。這些氣味如同有形的觸手,隨著濕熱的晚風從車窗縫隙鑽進來,黏稠地纏繞在人的口鼻之間。

“福…福來巷,師傅,再往前點…路口…停就行…”中年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依舊微微顫抖,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乾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副駕駛上那個自報地址後一路沉默的男人。葉辰沒有回應,隻是無聲地點了下頭。司機如蒙大赦,一腳油門略帶慌亂地將車開到了福來巷那被歲月侵蝕得泛著油汙的鑄鐵牌坊柱子旁,急急踩下了刹車。

吱呀——

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響在這片擁擠喧鬨的舊城區顯得微不足道。

“就…就這裡了…巷…巷子窄,進…進不去車……”司機結巴著解釋,雙手離開方向盤,擱在自己不斷顫抖的膝蓋上,指節發白。他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葉辰,也不敢透過後視鏡去看後座上那個無聲無息、隻剩下微弱氣息的血人。

葉辰解開了安全帶,動作流暢而迅速。金屬卡扣彈開的輕響在狹小的空間裡異常清晰。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推開車門。

頓時,巷弄裡那些被隔絕了一路的聲音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猛烈灌入耳中。遠處大排檔裡劃拳的喧囂、劣質音響放出的鼓點混雜著跑調的歌聲、夫妻的爭吵、孩子的哭鬨、三輪車鈴鐺的催促、以及近在咫尺的、油鍋裡炸著劣質食物的劈啪聲……各種分貝和情緒的噪音在層層疊疊的低矮握手樓之間激蕩、發酵,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暈眩的聲網。

更濃烈的垃圾和油膩氣味撲麵而來。

葉辰下車,高大的身軀瞬間融入巷口昏黃、曖昧的光線下。他回身探入車內,動作麻利地將那個沉重的軍用背囊甩在肩上,同時俯身,如同拎起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將後座上那灘“爛泥”——已經失去意識的黑衣男子連同那個被防水帆布包裹著的金屬盒子,一同拽了出來。

昏迷的男人被他夾在腋下,腦袋軟軟地耷拉著,隨著葉辰的動作晃蕩。盒子則像掛件般被他隨意地抓在另一隻手裡。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甚至沒有理會那個躺在後座、被他們帶出來的那灘暗紅汙跡——那是血水和泥水混合留下的印記,像一塊醜陋的烙印印在淺色的出租車座套上。

葉辰用腳一帶,“嘭”地一聲關上了後車門。然後,他微微前傾,將手臂搭在副駕駛搖下的車窗框上,目光沉靜地看向裡麵臉色煞白、魂不守舍的司機。

中年司機猛地一哆嗦,看著窗外那張在昏黃路燈下明暗不定、透著難以言喻壓迫感的臉孔,嘴唇翕動了一下。

“車費…加清理費。”葉辰的聲音不高,但在車內的封閉空間和窗外的嘈雜背景音中,異常清晰地傳入司機耳中。

不等對方反應,一樣東西被他丟了進來。

咚。

一聲沉悶的輕響。

一枚硬幣落在副駕駛的真皮座椅上。

不是常見的紙幣,也不是鋼鏰兒。它約莫一元硬幣大小,但更厚實,沉甸甸的。材質非金非銅,泛著一種幽冷深沉的古銅色光澤,表麵似乎蝕刻著極其複雜精細的花紋,隱約是一隻盤旋纏繞的巨獸,利爪獠牙,帶著某種洪荒莽荒的意味。硬幣邊緣還沾染著些許暗褐色的痕跡,像是乾涸凝結已久的…血跡?它在車內橘紅色的頂燈下,折射出冰冷而神秘的光暈,與車內廉價的塑料件和彌漫的血腥、汗味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反差。

司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枚落在座椅上的陌生硬幣,大腦完全空白。

葉辰沒有再說一個字。他直起身,一隻手輕鬆地將那昏迷的傷員往肩上送了送,調整了一個更穩固的姿勢,拎著那個黑盒子,背著沉重的背囊,轉身,義無反顧地邁步走進了福來巷那更深沉的黑暗裡。高大的背影很快被狹窄巷道兩旁如同巨獸牙齒般參差不齊的低矮建築投下的巨大陰影吞沒。

中年司機足足在駕駛座上僵坐了十幾秒。冷汗已經把他後背的衣服徹底洇濕,貼著皮膚,冰冷黏膩。巷口傳來一聲酒瓶被摔碎的脆響和一個男人憤怒的叫罵,才猛地將他驚醒!

他幾乎是撲到副駕駛那邊,一把抓起那枚落在座椅上的陌生硬幣!冰涼的觸感瞬間從掌心傳遞到心臟!不是幻覺!

硬幣入手沉重得不可思議,遠超尋常金幣!那上麵的紋樣…猙獰,古老,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力量感!再看座椅上那灘暗紅刺目的汙跡…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

“鬼…見鬼了……”司機嘴唇哆嗦著,猛地將硬幣甩開!那玩意兒掉在副駕駛腳墊上,依舊散發著幽幽冷光,如同怪物的獨眼。

他再也控製不住恐懼,連滾帶爬地從駕駛座翻到副駕這邊,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把座椅套扯下來,胡亂地揉成一團塞進一個空的塑料袋裡!又將那枚掉在腳墊上的硬幣像是燙手山芋一樣,飛快地撿起,隔著厚厚的塑料袋塞進了口袋最深處!

做完這一切,他急促地喘著氣,心臟狂跳。猛地發動車子,狠狠一腳油門!輪胎在濕漉漉的地麵打滑尖叫著,出租車如同受驚的野狗,猛地躥了出去!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吞噬了怪物的暗巷!

福來巷。這裡是奉天這座現代化鋼鐵叢林的闌尾。

一條勉強能讓兩人並肩通過的坑窪水泥主路,兩側是幾十年前甚至更早的磚混小樓,大多隻有四五層高。外牆上布滿歲月刻下的汙痕——雨水常年衝刷留下的黑綠汙跡、油煙熏燎的油亮、牆皮鼓泡脫落露出的暗紅磚頭、以及密密麻麻如同癬疥般覆蓋著的小廣告——通下水道、老軍醫、、借貸…各種顏色的紙張層層疊疊,覆蓋又剝落,昭示著這裡無序的生命力與混亂的生機。

從主巷延伸出無數條更窄、更陰暗的岔弄,如同毛細血管般四通八達,深不見底。頭頂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電線、晾衣繩,上麵掛滿各種樣式老舊、褪了色的廉價衣物,在悶熱無風的空氣中紋絲不動。一些窗戶伸出斑駁的簡易晾衣架,上麵滴著水。偶爾有一扇窗亮著燈,昏黃的光暈勉強透出,映在底下濕漉漉的地麵上。

路很臟。各種難以言狀的垃圾堆在牆角,牆角滲著可疑的汙濁積水。瓜皮果核、發餿的剩飯殘羹、被踩扁的空煙盒、甚至還有破碎的玻璃酒瓶碎片散落其間。下水道蓋縫隙裡散發出的氣味在高溫蒸騰下格外濃烈。老鼠在黑暗中毫不避人地竄過路麵,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空氣濃稠得仿佛漿糊。悶熱混合著無數氣味——劣質炒菜油的油煙、腐敗廚餘、人身上的汗酸味、廉價的香水味、角落裡堆積如山的塑料瓶散發的輕微酸味……還有一種仿佛經年累月盤踞於此、永遠也散不掉的、絕望和麻木交織的氣息。

葉辰背著包,扛著人,拎著盒子,如同一條沉默的幽靈,在這迷宮的腸道裡穿行。

他的步伐穩定,速度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得很實。沉重的作戰靴踩過坑窪的水窪,濺起的渾濁泥點落在他本就肮臟的褲腿上;踩過爛掉的菜葉,發出輕微的粘膩聲響;踩過濕滑的青苔,卻絲毫沒有打滑的跡象。肩上扛著的傷員似乎輕如無物,那個沉重的背囊也沒有壓彎他的脊梁。他隻是麵無表情地走著,目光偶爾掃過前方,或者掠過巷弄岔路深處那些模糊的人影。

那些或蹲在門口借著微弱光線吃晚飯的人、或圍著一張小桌子打牌喝酒的人、或靠在牆邊眼神空洞抽煙的人…他們的目光,在葉辰經過時,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來。

高大、沉默、裹在一身顯然不屬於這裡的、陳舊卻透著鐵血硝煙氣的叢林迷彩裡。更詭異的是,他肩上扛著的那具完全癱軟的、一看就不是好路的“軀體”——雖然燈光昏暗看不清傷勢,但那死狗一般的姿態和沾滿汙濁衣物的深色痕跡,都在無聲訴說著血腥和麻煩。

還有他手裡那個沉甸甸、裹著臟汙帆布的長盒子。

所有投來的目光,都帶著不加掩飾的審視、警惕,甚至是一絲幸災樂禍的窺探,但更多的是麻木的冷漠和一種對“麻煩”本能的避諱。沒人上前詢問,更沒人阻攔。在這片魚龍混雜、奉行著最原始叢林法則的巷弄裡,冷漠是最高效的護身符。每個人都縮回了自己的領地或陰影裡,目光隨著葉辰的身影移動片刻,然後又迅速移開,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葉辰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他眼神平靜地掃過那些標著模糊門牌號的磚牆,或者一些卷簾門上用油漆歪歪扭扭寫的店鋪名字——“麗麗發廊”、“張記小炒”、“老王五金”……

終於,他在一片更加擁擠、環境也相對更糟的區域停下腳步。一棟隻有三層的陳舊紅磚小樓,被兩邊更高更破的建築擠在中間,像是發育不良的侏儒。樓的入口很窄,一個逼仄的樓梯口藏在一家掛著“正宗重慶麻辣燙”、此刻卻卷著鐵皮門隻留了一道狹小口子供人通行的小店側麵。小店門口上方用兩根生鏽的鐵管歪歪斜斜地支撐著一塊斑駁的木牌,上麵用粗劣的紅漆寫著幾個字:福來公寓。

沒有招牌燈箱,隻有樓梯口牆壁上懸掛著一盞功率極低的白熾燈泡,投下昏黃且搖曳的光暈。燈光邊緣勉強照亮樓梯入口,裡麵則是一團更深的黑暗。燈泡下方,坐著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盤腿坐在一張破舊得露出海綿芯的折疊小馬紮上。身材有些臃腫,穿著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寬大背心,一條同樣鬆鬆垮垮的土黃色大褲衩。手裡拿著一把塑料大蒲扇,有氣無力地扇著,偶爾驅趕一下圍著燈泡亂撞的小飛蟲。她染著劣質的黃發,發根處長出了大片油膩的黑發。臉上塗抹著厚厚的、與皮膚底色格格不入的廉價粉底和鮮紅唇膏,試圖掩飾歲月和操勞刻下的痕跡,但厚重的粉底在額角鬢邊已經有些浮粉斑駁。

她眼皮耷拉著,看著前麵,又似乎什麼都沒看。隻是當葉辰的身影完全籠罩住那點可憐的燈光時,她才慢慢地、仿佛被劣質發條驅動著抬起眼皮。

那雙在厚粉下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慢悠悠地從葉辰穿著作戰靴的腳開始往上打量。沾滿泥濘、乾涸血漬的迷彩褲腿,臟汙的迷彩外套,肩上扛著的不省人事的“東西”,臂彎夾著的被帆布包裹的長盒子,還有那張年輕卻透著難以言喻疲憊和冷硬的、沾著些許風塵的臉。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後那個巨大沉重的背囊上,渾濁的眼底似乎動了一下。

“靚仔,租房啊?”女人開了口,聲音帶著某種舊沙發彈簧鬆垮後的沙啞,透著一股懶洋洋又精明的味道。嘴裡叼著半截快要燒到濾嘴的煙頭,隨著嘴唇動作上下抖動,煙灰簌簌落下。

“嗯。”葉辰隻應了一個字,聲音低沉平穩,沒有多餘的情緒,“之前打過電話,姓葉。有房空著?”

包租婆——顯然是她——慢吞吞地又吸了一口那截短得可憐的煙屁股,然後把煙蒂隨手彈到旁邊被汙垢覆蓋、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牆角旮旯裡。火星閃了一下,很快熄滅在潮濕的黑暗中。

“電話…哦,是你啊……”她像是終於想起來了,目光再次掃過葉辰肩上扛著的“人”,渾濁的眼珠在他滿身的汙跡上停留片刻,又在那包裹著的盒子上晃了一下,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不知是嘲弄還是純粹的麵部肌肉抽動,隨即很快又恢複了那種冷漠的懶散。

“三樓,”她慢悠悠地開口,肥胖的手指隨意往那黑黢黢的樓梯口戳了一下,“樓梯頂頭,右手邊那個單間。沒窗……呃…”她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多看了兩眼那個昏迷的人,“…你朋友…這模樣…能上去?”

“能。”葉辰的回答依舊簡短,沒有絲毫猶豫。

包租婆眼皮又耷拉下去,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也沒興趣深究。她從屁股底下那個塑料凳子的縫隙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把布滿油汙、坑坑窪窪的銅鑰匙,黃銅表麵都有些發黑了。她看也沒看,手腕一抖,那鑰匙就帶著一股汗漬混合機油的味道飛了過來。

鑰匙分量不輕,軌跡也略顯刁鑽,帶著一絲試探的意味,直奔葉辰肩膀而來,似乎想看看這個扛著個“麻煩”的家夥會不會手忙腳亂。

葉辰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夾著黑盒子的那隻手指向閃電般的一探,準確地鉗住了飛來的鑰匙。動作精準、乾淨,不帶一絲多餘力量。鑰匙落在他粗糙卻穩健的指間。

沒再多說一個字,葉辰一手捏著鑰匙,一手托住肩上昏迷傷員的腿彎,避免他下滑,肩頭頂著那人沉重的身體,臂彎穩穩夾著那個帆布長盒,後背還背著巨大的背囊,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沉默而穩定地轉身,一頭紮進了那昏暗狹窄、幾乎隻能容一人通行的樓梯。

樓梯又窄又陡,腳下的水泥台階早已被磨損得坑坑窪窪,邊緣布滿黑色油汙。牆壁上滿是各種塗鴉、刻痕和黑乎乎的手印、油漬。轉角處堆放著廢棄的紙箱、破塑料瓶等雜物。空氣汙濁憋悶,飄散著灰塵、黴菌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餿臭味。感應燈隨著葉辰的腳步聲一層層亮起又熄滅,光線昏黃慘淡,隻能勉強照亮腳下幾寸。

腳步聲在逼仄的空間裡格外沉重。葉辰的身軀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裡移動卻異常靈活,他沒有觸碰那些肮臟的牆壁,在轉角也沒有被雜物絆到一絲一毫。隻有肩膀上那傷員毫無知覺的身體隨著步伐晃動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三樓。樓梯口更小。頂頭隻有兩扇門。一扇在左,一扇在右。右手邊那扇深棕色的木門,油漆斑駁脫落得厲害,露出裡麵灰白色的劣質木頭紋理。

葉辰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插進那個同樣布滿油汙的鎖孔。輕輕一擰,哢噠一聲輕響,鎖開了。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灰塵、木頭腐朽和潮濕黴變氣味的濁流撲麵而來。像是被塵封多年、早已被遺忘的角落終於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他推門而入。空間不大,一目了然。

幾乎算不得一個房間。更像一個稍微方正點的儲藏室改造的鴿子籠。牆壁是裸露出水泥砂漿的斑駁牆麵,泛著潮濕的黴綠色。沒有窗戶,唯一的通風來源是對麵牆上一個裝著鏽跡斑斑鐵絲網、連巴掌都伸不出去的氣窗。天花板上吊著一個光禿禿的燈泡,拉著一根同樣布滿灰塵的尼龍繩開關。光禿禿的水泥地,中間鋪著一塊早已看不出花紋、同樣汙跡斑斑的廉價塑料地墊。

房間唯一的“家具”是靠牆的一張老式雙層鐵架床。鐵架紅漆早已剝落殆儘,露出暗紅的鐵鏽色,一些位置還用粗鐵絲或布條捆綁加固過,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氣息。上層空著,下層鋪著一張同樣磨損褪色的劣質軍綠色薄墊子,沒有枕頭被子。床腳丟著一個癟了一半、裂了縫的紅色塑料水桶。

狹小、潮濕、肮臟、壓抑。這就是全部。

這就是他在奉天的巢穴。

葉辰站在門口,仿佛對這環境沒有絲毫意外。他迅速掃視一圈,確認沒有任何異常後,反手關上了那扇薄得像紙板的破門。老舊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

狹小空間內的氣味更加滯澀難聞。他把肩上扛著的黑衣人像卸一件包裹一樣,放在了那張散發著黴味的薄墊子上,發出輕微的“噗通”一聲。那傷員依舊沒有半點反應,隻是隨著動作,胸口和手臂上幾處被雨水泡得發白泛腫的傷口又滲出了一點暗紅的液體。他把那個用帆布包裹的金屬盒子隨手扔在傷者腳邊的塑料地墊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沉重的軍用背囊被卸下,靠牆立在門邊的角落。葉辰自己則坐在了房間內唯一還能坐下的地方——床對麵的冰冷水泥地麵上。地麵冰涼潮濕的氣息隔著褲子瞬間傳來。他後背靠在粗糙、帶著刺手顆粒感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極其細微、仿佛歎息般的吐納。高強度神經緊繃後的疲憊如同海嘯後的退潮,露出下方千瘡百孔的沙灘。但他依舊如同鐵鑄般端坐,頭微微後仰,抵著冰冷的牆壁,閉上了眼睛。

沒有開燈。整個房間沉浸在門縫裡透入的一線微弱天光和一片濃稠的黑暗之中。鐵床上那個傷員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還有那若有若無滲血的傷口散發的極其微弱的腥甜氣息,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生命活動。

黑暗,寂靜。

仿佛剛才在機場入口那場血腥、暴烈、超越常人理解的衝突從未發生。他隻是這暗巷深處,一個隨處可見的、帶著一身麻煩的窮租客。一個無名之輩。

時間在凝滯的黑暗中緩慢爬行。汗水混合著外麵的汙漬在葉辰的臉上乾涸,留下緊繃不適的痕跡。他依舊靠牆坐著,像一尊沉寂的石像。直到腹中傳來一陣極其細微、但清晰的空洞感,如同遙遠的呼喚,才讓他再次睜開眼。

黑暗依舊籠罩,隻有對麵床上那傷員偶爾無意識抽搐發出的微弱響動。

該弄點東西了。

葉辰站起身,動作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他沒有開燈,也沒有去看床上那個不知能否熬到天亮的傷員。隻是走到牆角的背囊邊,蹲下身,伸手在裡麵摸索著。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身上的迷彩外套已經被脫下,隨手扔在了那個臟兮兮的塑料地墊上。身上隻剩下一件同樣洗得發白、被汗漬浸透得深一塊淺一塊的灰色舊t恤,緊緊包裹著他堅實寬闊的上半身輪廓。他手裡多了一些東西:幾張顏色暗淡、邊緣甚至有些磨損褶皺的百元人民幣——這是他在國外某個混亂城市的角落,用一枚品相不佳、但足夠讓金鋪老板眼冒金光的古董金幣置換回來的“z幣零用”,麵額最大的幾張;還有一個幾乎磨平了數字的小巧防水打火機。

錢塞進同樣老舊得發硬的卡其色戰術褲口袋裡。他走到門邊,擰動那冰涼油滑的門把手。

老舊的鐵皮門軸再次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沉寂的房間裡顯得異常響亮。

葉辰閃身而出,輕輕帶上了門。將那片充斥著傷者瀕死氣息的黑暗隔絕在身後。

樓道裡腐朽沉悶的氣息立刻被外麵更濃烈嘈雜的市井氣息取代。劣質的飯菜油煙味、下水道的餿臭、垃圾堆裡發酵的酸腐……混雜著大排檔的喧鬨、劣質音響刺耳的鼓點、路邊攤的煎炸聲響和隱隱約約的爭執聲。

福來巷的夜生活似乎才真正開始。

他順著狹窄陡峭的樓梯下行。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蕩,但立刻被巷子裡更巨大的聲浪淹沒。

巷口昏黃的路燈下,空氣燥熱粘滯。穿著背心短褲、踩著一雙黑色塑膠人字拖的葉辰,沉默地混入稀疏蠕動的人流中。他的穿著和神態與這裡的環境仿佛原本就融為一體——一個高大、沉默、有些落魄但似乎有些力氣、正為生計奔波的男人。沒人會多看他第二眼。

他循著空氣中最濃烈的炒菜油煙味和一種廉價的油脂香味,走到離福來公寓不遠的一個十字岔口旁。這裡燈光更亮一些,人行道上被各種移動攤位和小型露天排檔占據。

一個用木板車改裝的、頂上撐著一大塊破舊油布的鐵皮攤子格外醒目。攤子正對著路口,後麵支著一口巨大的黝黑鐵鍋,爐火在煤氣罐的鼓動下燒得通紅。一個係著汙漬斑斑圍裙的胖子攤主正用一隻長柄鐵勺子敲打著鍋邊,油點子劈啪四濺。鍋裡翻滾著一種混雜了各種內臟、下水、廉價肉沫、青菜和大量廉價辣椒油的渾濁糊狀物。空氣裡彌漫著強刺激性的辣味、味精味和一股肉類過度加熱後的沉油膩味。

“炒飯炒麵!蓋飯蓋麵!八塊一份!十塊加肉!”攤主沙啞著嗓子吆喝,不時抹一把臉上的油汗。

攤子前支了兩張低矮的劣質塑料小方桌,圍坐著幾個光著膀子、喝著廉價啤酒的男人,吃得滿頭大汗。油光鋥亮的桌子上堆滿了油膩的劣質一次性碗筷和擦過的臟紙巾。

葉辰走到攤子前。沒看菜單,也無需詢問。

“炒麵,最便宜的。”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八塊!”攤主大聲重複,手裡的大勺子在鍋裡攪動得更勤快了,油花四濺,“打包?”

“嗯。”

攤主瞥了一眼這個高大的年輕人,沒再多話。抄起一個紙盤子,從旁邊堆疊的粗糙堿水麵裡抓了一大把油膩發黃的麵條丟進鍋裡,又舀了一勺那渾濁的糊狀物蓋上去,開始用猛火顛鍋翻炒。刺鼻的油煙升騰而起。

葉辰站在油煙與噪音裡,沉默地等待著。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圍。

離鐵皮攤子幾步開外,一個被遺棄在牆角的破舊公用電話亭旁邊,豎著一台布滿油膩汙垢、部分外殼已裂開的自動售貨機。裡麵大部分格子是空的,隻有最下麵兩層還有幾瓶透明塑料瓶的礦泉水(標簽發黃)、幾罐褪色包裝的廉價碳酸飲料孤零零地立著。

他掏出那幾張紙幣中最小的一張十元,塞進自動售貨機那同樣油膩發黃的投幣口。機器內部發出吃力的嘎吱聲和軸承摩擦聲。他選了最便宜、包裝最簡陋的塑料瓶水。哐當一聲!機器下方出貨口滾落出一瓶包裝磨損、瓶身有些變形的水。同時,退幣口叮鈴哐啷掉出兩枚一元硬幣。

葉辰拿起冰涼微潤的水瓶,又彎腰撿起那兩枚沾著不知名油汙的硬幣,握在手心。硬幣冰冷的觸感傳來。

旁邊攤位上傳來幾聲哄笑和啤酒瓶碰撞的清脆聲響。

這時,攤主的炒麵也好了。一大坨油膩焦黃的麵條混合著大量可疑的褐色肉沫和一些煮得稀爛的青菜葉,被鏟進一個同樣劣質、印著劣質紅色廣告字的透明塑料飯盒裡。塑料袋一兜。

“八塊!”攤主把油膩的塑料袋遞過來。

葉辰沒說話,隻是攤開手掌。那隻握著兩枚油膩硬幣的手掌伸到攤主麵前。

攤主愣了一下,看著那僅有的兩塊錢硬幣,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穿著窮酸的男人,撇了撇嘴,像是早料到了這種結果,嘀咕了一句什麼,但還是接了過去,隨手丟進旁邊的破鐵皮錢罐裡。硬幣撞擊發出單調的哐啷聲。

葉辰接過那袋油膩滾燙的劣質炒麵,轉身就走。沉重的塑料人字拖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啪嗒的輕響。手裡是廉價的水和更廉價的食物。高大沉默的背影融入福來巷主乾道兩側那參差不齊的握手樓投下的巨大陰影裡。燈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長,又很快被前方的黑暗吞噬。像一滴水融入墨汁。

巷子裡的喧囂如同無數條滑膩的蛇,無孔不入地糾纏盤踞在每一個角落。光著膀子男人們喧嘩劃拳的破鑼嗓子、劣質音響裡重金屬混雜著跑調情歌的鼓噪、小孩歇斯底裡的哭嚎、夫妻間不堪入耳的謾罵…各種聲音在悶熱潮濕的空氣裡發酵、碰撞。

葉辰拎著那個裝著廉價炒麵的油膩塑料袋,拿著那瓶瓶身有些凹陷的冰涼礦泉水,穿過這片混亂。他高大的身影在昏黃搖曳的路燈下投下搖曳的陰影。步伐不快,也不避讓。迎麵而來提著酒瓶醉醺醺的男人、抱著孩子罵罵咧咧的婦人、蹬著三輪收紙板的老頭…都下意識地側身,或微微讓開半步。他沉默不語,但身上那股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混雜著泥濘與隱約血腥氣的沉寂感,讓這些市井中最底層的老油子們本能地感到一絲畏懼,避之唯恐不及。

拐過一個汙濁不堪、蒼蠅嗡嗡亂飛的垃圾堆,前方十字岔口稍微開闊一點的地方,孤零零地亮著一個慘白色的燈箱牌子——“24小時惠友便利店”。燈光透過蒙著厚厚油汙灰塵的玻璃門滲出來,門半開著,裡麵貨架上稀疏的商品反射著模糊的光暈。

葉辰腳步頓了一下。

需要煙。

血液深處的躁動和幾乎被遺忘的疲憊感混合在一起,讓對尼古丁的渴求變得清晰起來。他腳步一折,朝著那慘白燈箱走去。

推開半掩的玻璃門,劣質的電鈴發出一聲半死不活的“叮——咚——”。

便利店很小,東西也少得可憐。一排矮小的貨架緊貼著牆,上麵稀疏地擺著幾樣最便宜的袋裝麵包、方便麵、榨菜、薯片。靠收銀台的位置立著一個破舊的冰櫃,壓縮機嗡嗡作響,裡麵零散堆著一些過期或即將過期的冷飲。

收銀台後麵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染成廉價的栗棕色,紮著兩條鬆垮的辮子垂在肩頭。穿著明顯不合身的工作背心,正低頭專注地看著手機屏幕,肩膀不時微微抖動一下,像是在壓抑著笑聲。廉價耳機線連著口袋裡的手機。

葉辰進門時的鈴響並沒有驚動她。店內沒有其他客人。角落裡隻有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蹲在方便麵貨架前,似乎在仔細地挑選。

葉辰的目光在店內唯一一個開放式香煙架上掃過。上麵種類也很少。最便宜的那種軟盒紅梅、玉溪,幾包被揉得有些皺的白沙…他看中了最右側那一排,黃色硬盒、印著模糊“利群”字樣的那種。售價六元。

他徑直走過去,從掛鉤上取下一包,捏在手裡。很硬實的紙盒包裝,隔著盒子似乎能感受到裡麵煙絲的粗糙感。然後走到收銀台前。

女孩還是沒抬頭,沉浸在手機的小世界裡。

葉辰沒有出聲催促,隻是站在那裡,目光平靜地看著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透入的部分光線,在收銀台上投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

那女孩似乎終於感覺到光線暗了,有些不耐煩地抬起眼皮。當看清眼前這個高大沉默、衣著破舊但神情冷峻的男人時,她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受驚小獸般的慌亂。尤其是葉辰臉上那洗不掉的泥塵痕跡,還有指關節上那些磨礪出的、異常顯眼的、近乎暗紅色的粗厚老繭。女孩幾乎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慌忙摘下一隻耳機。

“買…買東西?”她聲音有點緊張。

“這個。”葉辰聲音很平,把手裡那包硬黃利群放在劣質的人造石收銀台上,動作很輕。

“哦…利群,六塊…”女孩趕緊拿起煙掃,動作有些慌亂。破舊的掃描儀發出遲鈍的滴聲。

葉辰從褲兜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十元紙幣,攤平放在櫃台上。旁邊是那瓶冰涼的礦泉水和劣質炒麵袋。

“一起…七塊?”女孩確認了一下,聲音細小。

葉辰沒說話,隻是看著。意思很明確。

女孩手忙腳亂地從錢櫃裡找出兩張一元紙幣和幾個硬幣,一共三塊錢,遞給葉辰。指甲邊緣帶著點劣質指甲油脫落的痕跡。

葉辰接過那幾張沾著櫃台油膩的錢,隨手也塞進褲袋裡。

便利店很小,很靜。隻有角落裡那個人挑揀方便麵的窸窣聲,和收銀機錢櫃開合的哐當聲。女孩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麵前這個男人的沉默所帶來的無形壓力。她不敢再玩手機,雙手有些局促地放在櫃台上,眼睛低垂著,偷偷瞟著他剛放進袋裡的那包黃色硬盒煙。

“那個…”女孩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聲音細若蚊呐,“那個…牌子…很…很嗆人的…要不…換個彆的?”她本意是想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或者表達一點好意。

葉辰抬眸看了她一眼。隻一眼。

女孩隻覺得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來!那眼神…太平靜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像…像是她家魚缸裡已經死了好幾天、被撈出來的那條翻著白肚皮的魚的眼睛!冰冷,空洞!沒有任何情緒!她被這眼神凍得瞬間說不出話來,後半截話卡在喉嚨裡,隻剩下無措的沉默。

葉辰拿起櫃台上的煙、水、炒麵袋,轉身就朝門口走去。沉重的拖鞋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幾個模糊的泥印。

推開門,那半死不活的“叮咚”聲有氣無力地再次響起。

就在他推開玻璃門即將踏出去時,他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店內角落那個一直蹲在方便麵貨架前、似乎專注於挑選食物的男子,微微側了下身。

動作極其輕微,但角度恰好能讓葉辰看到他半張被貨架陰影模糊遮蓋的臉的下半部分:一張乾癟泛黃的嘴,嘴角叼著半截同樣廉價、燃燒著的香煙,煙霧嫋嫋。一雙穿著劣質灰色運動褲的腿屈著。那人沒有抬頭,但葉辰清晰的感覺到,一道冰冷、審慎、帶著一絲隱晦惡意和探究的目光,如同濕滑冰冷的蛇,短暫地、極其迅速地掃過自己的後背。隨即又迅速收回,仿佛從未發生過。

葉辰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神的移動都沒有改變軌跡。仿佛真的隻是背後吹過了一股風。他推門而出,將便利店那慘白的光線和那一閃而逝的、令人不適的窺視目光,關在了身後。

巷子裡的喧鬨和悶熱的油煙氣重新將他包裹。他頭也沒回,沿著來時的路,再次彙入那片嘈雜混亂的人流陰影之中。仿佛什麼都沒發現,隻是一個買好了便宜煙和飯食的普通租客。

推開那扇如同墓碑般沉重的薄木板門,破敗鐵皮門軸的尖利摩擦再次撕扯著狹小空間裡凝滯的空氣。

屋內依舊黑暗如墨。

外麵巷子裡遙遠模糊的喧囂聲浪被這扇門隔絕了大半,隻剩下一種低沉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嗡鳴。唯有床上那個昏迷傷員艱難而時斷時續的喘息聲,在黑暗中如同一台破風箱在拉扯著,比離開前更加微弱、渾濁,夾雜著窒息般的血沫雜音。

濃烈的血腥氣和傷口腐壞前的那種微甜微腥的異味,以及房間本身潮濕黴變的氣息,比離開時更加濃鬱、粘稠地充塞在鼻端。

葉辰反手關上門,沒有開燈。他的身體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濃度的黑暗。他徑直走向靠牆的軍用背囊,將它拎到房間中央那塊汙漬斑斑的塑料地墊上。

背囊發出沉悶的落地聲。

然後,他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這黑暗根本不存在障礙。他蹲下身,借著極其微弱的光線,動作極其熟練、迅速地解開背囊頂部的快開扣和側麵幾道粗壯的插扣。發出哢噠哢噠的輕響。

接著,在背包深處,一個被多層戰術夾層和防水帆布隔開的最內側獨立隔倉裡,他的手精準地探了進去。

沒有摸索。

沒有遲疑。

手指碰到了一樣東西。冰冷、沉重、堅硬。

在絕對黑暗中,那東西被他輕易地、如同取出常用的工具一般,穩穩地握在了掌中。

一個…拳頭大小的不規則球體。

它材質非金非石非玉,通體呈現出一種混沌未分的暗沉色澤,深濃得仿佛能吞噬光線,表麵沒有任何反光。但若仔細去看——如果這黑暗能夠被目光穿透——隱約能看到這球體最中心最深處,仿佛有億萬縷極其細微、極其暗淡、如同宇宙星塵般的灰白色微光在緩慢流淌、旋轉。這些微光流轉的軌跡複雜難明,似乎遵循著某種古老玄奧至極的規律,又仿佛隻是純粹的混沌無序。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到無法追溯本源的氣息,隨著這球體落入掌心,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這股氣息極其內斂,卻又厚重得如同將整個洪荒世界握在了手心!

當這東西被完全從層層包裹中取出,落在葉辰粗糙的掌心和膝蓋上方時——

嗡!

房間內的空氣似乎極其輕微地、極其短暫地震顫了一下。

仿佛有看不見的琴弦被極其輕柔地撥動了極微弱的一絲!空氣變得粘稠了半分!連牆角那些潮濕黴點,似乎都瞬間黯淡了一絲!而空氣裡彌漫著的血腥味、腐壞異味和傷口那股微微的腐甜氣息…竟在刹那間變得極其淡薄!幾乎無法捕捉!

這東西,正是混沌珠。

葉辰盤膝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背對著那扇破門。巨大的暗影輪廓被身後窗外滲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模糊的邊緣。他左手握著那瓶冰冷的廉價的礦泉水,右手則捧著那顆神秘玄奧的混沌珠。

珠體表麵那緩慢流轉的星塵光點如同呼吸般閃爍了一下。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華,隻有一種沉凝到極致的、掌控一切的古老氣息悄然彌散。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極其普通、甚至有些隨意的動作。

他擰開了塑料瓶蓋。動作很慢,很穩。

接著,右手微微傾覆。

沒有念咒,沒有掐訣,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波動。

那枚凝聚著最古老、最原始混沌力量的混沌珠,就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水瓶蓋一樣,極其輕微地碰觸到了礦泉水的塑料瓶口。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混沌珠觸碰瓶口的刹那,珠體最深流轉的那一絲絲混沌之氣如同被牽動的水流,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緊接著,瓶子裡那透明、冰涼、普通的礦泉水的顏色……變了!

如同滴入了一滴無法形容的墨!

一股極其純粹的、溫潤如玉的乳白色光芒從混沌珠接觸瓶口的位置一閃而逝!那光芒一閃而沒,快得無法捕捉!隨著那光芒的斂沒,瓶子裡原本清澈透明的水液,在混沌珠微微一碰的瞬間,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發光的石子,猛地蕩漾開!

水液瞬間變得澄澈明亮!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沁人心脾到靈魂深處的淡雅清香!那已經不再是普通的礦泉水,而是散發著濃鬱精純生機的……生命靈液!水中甚至隱約有極其細微、溫暖如玉的淡金色毫芒微微蕩漾、流轉!

整個狹小陰暗的房間內,溫度都似乎上升了幾分,腐朽黴爛的氣息瞬間被一種溫潤、清冽、充滿草木生機的氣息所取代!黑暗依舊,但空氣中仿佛有無數微小的、不可見的生命因子在歡呼雀躍!

下一秒,葉辰的右手極其自然地移開了。

混沌珠離開了瓶口,重新安穩地躺在他攤開的右掌心。那暗沉的混沌色澤流轉著,恢複了內斂。瓶中水液的奇妙變化也瞬間收斂,隻是依舊顯得比普通水要澄澈溫潤許多,隱隱散發著靈韻。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毫無煙火氣。仿佛他剛才隻是用一顆普通的鵝卵石輕輕碰了一下水瓶蓋子。

然後,葉辰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他站起身,走到那張鏽跡斑斑的鐵架床邊。

那個昏迷的傷員,正發出如同破風箱抽吸般的、帶著血沫的微弱瀕死喘息。葉辰蹲了下來,毫不在意地上汙穢的灰塵。他一手抓著瓶子,一手極其粗魯、甚至可以說是蠻橫地捏開了那傷員乾裂起皮、沾著泥垢和血痂的嘴巴!動作毫無憐憫和溫情,像是在對待一頭即將送上案板的牲畜。

接著,他將那瓶經過混沌珠輕輕一“點”、蘊含著磅礴精純生機的“水”,對著那傷員張開的嘴巴,毫不猶豫地灌了下去!

動作迅猛如同澆灌!瓶子傾斜的角度很大!

那帶著清冽靈氣的溫潤水流,如同涓涓溪流,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湧入傷者如同乾涸河床般的咽喉!

“咕嚕…咳咳…呃…”

傷者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嗆咳,身體本能地抽搐掙紮。但葉辰的手如同鐵鉗,固定著他的頭顱和下頜,另一隻手穩穩地傾倒著瓶子,任憑他猛烈抽搐咳嗽,大半的水都流入了咽喉深處,混著血沫被吞咽下去。隻有一小部分從嘴角溢出,混著乾涸的血痕流淌下來。

整瓶水很快見底。塑料瓶發出乾涸的吸癟聲。

葉辰隨手將空瓶丟開,瓶子滾落在角落裡,發出空蕩蕩的輕響。他鬆開了手,不再理會還在輕微嗆咳抽搐的傷員。眼神淡漠得如同寒潭。

然而,就在這粗暴的灌水結束僅僅幾秒之後!

驚人的變化在黑暗中發生了!

那個原本如同破麻袋般癱軟、渾身致命傷口、氣若遊絲的人,胸口那如同破風箱般的抽吸聲猛地一滯!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生機從他被水流灌入的胃部向四肢百骸猛烈擴散開來!

哢…哢嚓……

極其細微的、如同骨骼生長筋腱愈合的輕響從他那條被子彈擦穿、皮肉翻卷白骨露出的右臂上傳出!傷口邊緣那些翻卷、泛白、腫脹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複血色!新鮮的肉芽在焦黑的創麵下不可思議地快速滋生、蔓延!淤血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被吸收、蒸發!那條手臂上猙獰的傷口,竟在昏暗中顯現出一種快速愈合、結痂的趨勢!

同時,他那被內勁嚴重震傷內臟的劇痛似乎也在消退!胸口的喘息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股窒息的血沫音明顯減弱!仿佛堵住喉管的淤泥正在被衝刷!蒼白的臉上,那層瀕死的灰敗也悄然褪去,一絲極其微弱的紅潤,如同初春融化的薄冰下露出的第一點青苔般,頑固地顯現出來!原本微弱到幾乎消失的生命之火,在混沌元液的強力注入下,瞬間燃燒起來!頑強地重新紮根!

這一切變化,在黑暗中無聲又劇烈地上演著。如同枯木逢春,如同朽骨重生!

葉辰靜靜地站在原地,冰冷的目光掃過床上那正發生著脫胎換骨般變化的軀體輪廓。黑暗將他大部分表情吞沒,隻有緊抿的嘴角紋絲未動,仿佛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或者說,根本不值得他耗費半點心神。

混沌的氣息在他握緊的右掌中蟄伏,靈液殘餘的清香在破敗房間的一角彌漫,將汙穢和血腥短暫地排開。

他像一塊永恒的頑石,再次於這片寂靜的黑暗中,無聲盤膝坐下。

廉價炒麵油膩的塑料袋被隨手放在一邊,尚未開啟,已在涼透。而那包六塊錢的硬黃盒利群,連外麵的透明薄膜都沒有撕開。隻是安靜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泛著粗糙紙張的微光。

萬籟俱寂。隻剩下床上那人越發沉穩悠長、如同經曆寒冬後複蘇的生命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緩緩起伏。

真正的沉寂降臨。仿佛這座破樓角落裡狹小的鴿子籠,和那個盤膝而坐融入背景的沉默身影,本就是一體,承載著無名者歸來的喘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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