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武院,山門廣場。
死寂。
風卷著紫色的塵沙,刮過巨大的、布滿雷電焦痕的暗紫木門樓。圍攏的紫衣弟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在原地,眼神裡殘留著雷霆被湮滅的驚駭,死死盯著場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陳龍單膝跪地,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扯動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剛才那一下爆發,掌心烙印抽空了他體內好不容易恢複的一絲力量,此刻眼前陣陣發黑,全靠一股狠勁撐著。他左手死死護著身後那具加速光化的符文軀殼——雷獄的“身體”邊緣,深紫符文如同燃儘的灰燼,無聲飄散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掌心那枚深紫色的毀滅漩渦烙印,光芒黯淡下去,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餘威。鐵塔執事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抖,那道猙獰的閃電疤痕似乎都在抽搐。他死死盯著陳龍掌心的烙印,又看向他身後那具不斷逸散著古老衰敗氣息的軀殼,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如同鏽死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九劫……雷尊印……”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靈魂深處的戰栗,“你……你到底是誰?這……這軀殼……”“我說了!老子是來入學的!”陳龍強提一口氣,嘶聲吼道,聲音因為劇痛和脫力而變調,“憑證在這裡!至於他……”他側了側身,露出身後雷獄那布滿裂痕、正在光化的符文麵容,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堵在胸口,“他……他是老子的引路人!為了帶老子來這兒,快他媽散架了!”“引路人?散架?”鐵塔執事臉上的肌肉瘋狂跳動。那模糊的麵容輪廓,那股源自本源的古老雷霆氣息,還有那枚隻存在於傳說秘典中的至高印記……無數線索如同雷霆在他腦中炸開,指向一個荒謬絕倫、卻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的可能!就在這時——
“何事喧嘩?擾吾清修!”
一個蒼老、平淡,卻仿佛蘊含著萬鈞雷霆的聲音,如同九天之上滾落的悶雷,瞬間覆蓋了整個山門廣場!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直接壓下了所有嘈雜,讓空氣都為之凝滯。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巨大的山門牌匾之下。來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樸素灰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身形有些佝僂,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鄉下老叟。唯有一雙眼睛,開闔之間,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紫色雷霆在瞳孔深處生滅流轉,偶爾瞥過虛空,竟引得周遭遊離的雷靈氣發出細微的嗡鳴臣服。
天雷武院院長,雷萬鈞!
“院長!”鐵塔執事和所有弟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慌忙躬身行禮,臉上帶著敬畏與惶恐。雷萬鈞的目光平淡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廣場——兩個嵌在石柱裡渾身焦黑、兀自抽搐的弟子,一群如同驚弓之鳥的守衛,最後,落在了場中那個渾身焦黑、衣衫襤褸、氣息微弱混亂的少年身上,以及……少年身後那具正在不斷光化、散發出令他眉頭微不可察一皺的衰敗古老氣息的符文軀殼。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陳龍依舊倔強舉起的左手掌心。那枚黯淡的、緩緩旋轉的深紫色毀滅漩渦烙印。雷萬鈞那古井無波的眼中,仿佛有億萬道雷霆驟然碰撞了一下!一股極其隱晦、卻足以讓鐵塔執事這等金丹修士都感到窒息的無形威壓,如同水波般瞬間擴散又瞬間收回。
“九劫雷印……”他低聲自語,聲音平淡,卻如同重錘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鐵塔執事身體猛地一抖,證實了心中那最恐怖的猜想。雷萬鈞的目光終於移開烙印,落在了陳龍本人身上。那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瞬間穿透了陳龍破爛的衣物、焦黑的皮膚,直抵他殘破不堪的丹田和經脈。“哼。”一聲極輕的冷哼,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根骨駁雜,經脈淤塞如廢礦,丹田更是破碎後強行粘合,裂痕遍布,幾近崩毀。雷霆親和?微乎其微。”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廣場上,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紮在陳龍心上。“如此根基,如此資質……”雷萬鈞微微搖頭,灰白的須發在帶著雷靈氣微風中拂動,語氣平淡得近乎殘酷,“縱有奇遇,得此烙印,亦是枉然。天雷武院,非是垃圾收容之所。你的路,走錯了。”
“資質太差。”
四個字,如同最終的宣判,冰冷地砸落。鐵塔執事和一眾弟子聞言,緊繃的心神莫名一鬆。院長定性了!雖然那烙印詭異,那軀殼氣息古老,但這小子本身,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廢柴!看來祖師印記之說……多半是機緣巧合,甚至可能是某種邪法竊取?無論如何,院長發話,此子絕無可能入院!陳龍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巨大的屈辱、不甘和憤怒瞬間衝垮了身體的劇痛!賊老天!又是資質!穿越前被瞧不起,被雷劈到異世還是個廢柴!好不容易找到靠山,靠山快碎了!唯一能證明自己的烙印,也被判了“垃圾”!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山門牌匾下那個佝僂的身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口帶著內臟碎片的淤血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咽下。他張了張嘴,想吼,想罵,想質問憑什麼!
然而,就在他這口淤血壓抑在喉頭、情緒激蕩到的瞬間——異變陡生!他身後,那具被護著的、幾乎隻剩下半截軀乾輪廓的雷獄符文之軀,那空洞的斷臂處,猛地爆發出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本能貪婪的吸力!這股吸力並非針對外界靈氣,而是……直指近在咫尺的陳龍!目標——陳龍丹田內那條萎靡的雷蟒,以及雷蟒剛剛艱難恢複、用來維持他最後一口生機的微弱靈力!就像一塊即將耗儘的電池,在徹底熄滅前,本能地、貪婪地汲取著旁邊唯一能接觸到的、哪怕同樣微弱的電源!“呃!”陳龍猝不及防,丹田劇痛,眼前一黑!他感覺自己最後一點力氣,連同那口淤血壓抑住的暴怒情緒,仿佛被強行抽離!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被“背叛”的荒謬感和瀕死的虛弱感湧上心頭。
幾乎是同時!轟哢——!!!!一道水桶粗細、純粹由最狂暴的赤金色毀滅雷霆構成的霹靂,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廣場上空厚重氤氳的紫色雷雲!它仿佛無視了空間距離,帶著審判萬物的無上威嚴,目標精準無比——天雷武院山門牌匾正下方,雷萬鈞所站立的位置!快!超越了思維的速度!雷萬鈞那雙古井無波的雷紋瞳孔,在雷霆撕裂雲層的刹那,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佝僂的身軀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動作!那身洗得發白的灰袍,在毀滅性的雷霆威壓下無風自動!
刺啦——!!!赤金色的雷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捅穿薄紙,瞬間撕裂了山門牌匾下方堅固無比、布滿了防禦陣紋的紫晶琉璃瓦頂!狂暴的雷霆沒有絲毫偏移,帶著焚滅萬物的氣息,精準無比地轟在了雷萬鈞……那梳理得一絲不苟、飄逸垂至胸前的雪白長須之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物質被瞬間升華湮滅的、令人牙酸的“滋啦”聲,混合著一股極其濃鬱的、蛋白質被瞬間碳化的焦糊味,猛地彌漫開來!煙塵混合著細碎的紫色晶屑簌簌落下。死寂!比之前更甚百倍的死寂!連山風都仿佛被嚇停了。廣場上,所有弟子、包括鐵塔執事,如同被石化了的同同雕像,眼珠暴突,嘴巴張大到能塞進一個鴨蛋,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在極致的驚駭與茫然之中!
煙塵稍散。
雷萬鈞依舊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他身上的灰袍依舊整潔,連一絲褶皺都沒有。隻是……他那飄逸的、象征著智慧與威嚴的雪白長須……從下巴到胸口,整整一大片,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溜溜的、帶著新鮮焦黑痕跡的皮膚!下巴邊緣還殘留著幾縷倔強卷曲、兀自冒著青煙的焦糊茬子!而他的臉上,那萬載不變的平靜淡然,終於……裂開了。一絲錯愕,一絲難以置信,一絲……被強行打斷思緒、還被當眾剃了胡子的慍怒,極其罕見地在那雙深邃的雷紋眼眸中交織閃過。整個山門廣場,落針可聞。隻有陳龍身後,雷獄那具符文軀殼斷臂處,最後一點貪婪的吸力悄然散去,幾縷深紫符文徹底化為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噗通!陳龍再也支撐不住,徹底脫力,一屁股癱坐在地,激起一小片塵土。他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天譴”驚得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陳龍頂著那一頭被雷獄殘軀吸力扯得更加狂野、此刻還冒著縷縷青煙的爆炸頭,下意識地抬起那張焦黑、茫然的臉,望向山門牌匾下那個下巴光溜溜、臉色精彩紛呈的老者。一個混合著劇痛、脫力、劫後餘生、以及目睹這荒誕一幕而本能生出的、極其欠揍的咧嘴笑容,在他臉上緩緩綻開,露出兩排白牙,在焦黑的臉龐上格外醒目。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扯著沙啞破鑼般的嗓子,對著那位下巴冒煙的天雷武院院長,發出了靈魂拷問:
“院長,您剛才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