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筱得知宋廷深失憶這件事,是在兩個小時之後。
她拿著左嵐給她列舉的清單裡麵的藥品來醫院找人,從一樓到三樓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兵正在接受治療,她問了隨行的醫護人員,才知道左嵐和軍區的領導們都在四樓臨時搭建的會議室開會。
鐘筱到了四樓,確實沒什麼人了,隻有幾間空空如也的辦公室。
走廊儘頭傳來說話的聲音,鐘筱循聲過去,還沒走近,就看見了虛掩著的門後坐著好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威風凜凜的男人。
男人上了點年紀,但一點也不顯老,不管是神態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帶著威嚴。
他顯然是負了傷,身上披著一件軍綠色的軍裝外套,臉上靠近脖子的位置有一道長條形狀的傷痕,用紗布簡單地包著。
但也許是因為還是有些疼,男人說話的時候,臉頰偶爾會忍不住有些輕微地抽一下。
前門處站著兩個士兵守在門口,看見鐘筱,其中一人大聲嗬斥了一句:
“誰!誰讓你上來的!”
鐘筱被嚇了下,裡麵的人聽見動靜,也停止了說話。
鐘筱就站在過道裡不敢動,率先出來的人是劉政委,劉政委看見鐘筱,先是嗬斥了門口的士兵一下,隨後對身後的人說道:
“宋司令,這位就是覃老先生的帶來的人,也正是因為她的分析,我們才能這麼快找到你們。”
鐘筱一怔。
宋司令?
那剛才那個男人應該就是……
沒等她想完,從劉政委的身後又走出來一個男人,正對上鐘筱的眼神。
果然就是臉上方才說話的那個。
鐘筱看著麵前氣場不俗、不怒自威的男人,心裡頭不免有些發怵。
宋司令是在無數戰場中踏在血泊裡走過來的人,身上的威嚴自不必說,他又表情嚴肅,頗有些冷麵將軍的味道,濃黑的眉毛總是習慣性的蹙在一起。
隨時看起來都是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更何況宋司令現在確實心情不太好。
因此鐘筱看著心裡就更加有些怕了。
場麵沉默了一會兒,宋司令開口說話了。
“原來你就是鐘筱,你好,我是宋青峰,這次的事情,我代表台州島軍區全體戰士,向你致謝!”
說完,宋青峰對著鐘筱,板板正正地給她敬了個軍禮。
鐘筱霎時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乾巴巴地笑了一聲,說:
“我也隻是運氣好隨便猜了一下,宋司令過獎了。”
聽見鐘筱這樣的稱呼,宋青峰沉默了一下,才說:
“其實你應該叫我一聲宋叔叔的,你爸爸他……”
宋青峰話還沒說完就被左嵐打斷。
“這麼多人呢,你說什麼呢,有什麼事情私底下說。”
鐘筱卻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宋青峰說的她爸爸,肯定不是杜華成。
按照杜華成的尿性,如果他認識宋司令這麼厲害的人物,肯定早就已經在粵城宣揚得人儘皆知了,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那麼宋司令說的,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但很顯然,左嵐似乎是顧及到什麼,也許是擔心鐘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不敢貿然開口。
宋青峰也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
“筱筱,你先去你左姨的辦公室等一會兒,等我們開完會後,有事要告訴你。”
鐘筱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還是乖乖點頭。
“好的。”然後順手把手上的一個布袋子給了左嵐,“左姨,這是你要的藥,給你。”
說完,鐘筱就轉身離開,去了院長辦公室,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等著。
二十分鐘後,左嵐辦公室的門被打開,鐘筱站起身來,看著走進來的宋青峰和左嵐二人。
此刻宋青峰的神情已經不似在會議室裡那麼嚴肅了,對著鐘筱很溫和地笑了一下。
但也許是牽扯到傷口,宋青峰的臉稍微抽了下。
鐘筱見狀道:“左姨,我給你的藥裡麵還帶了一些外敷的止痛藥粉,你可以給宋司令用一下。”
不等左嵐開口,宋司令便揮手拒絕。
“我不擦,沒事,留給那些孩子吧,”宋青峰說,“有時候疼痛,能讓人保持理智,我還能忍,用不上這些玩意兒。”
左嵐沒轍,但又像是已經了解了自己丈夫的脾性,有些無奈地瞪了宋青峰一眼。
鐘筱聽著宋青峰堅硬的語氣,想起了在來台州島的時候,覃德政跟她說過。
說宋司令這個人,為人剛正不阿,唯一的缺點就是情商低,不會說話,直來直去的,容易得罪人。
但是鐘筱卻覺得,宋司令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為人民、為軍隊著想的好將軍,好首領。
這時,鐘筱開口問道:“左姨,你們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嗎?什麼事?”
宋青峰沉默了一下,和左嵐對視一眼。
最後還是左嵐歎了口氣,道:
“筱筱,深兒他……出事了。”
鐘筱想起剛才在宿舍裡幾個人說的話,不免也有些擔心。
“不是說沒有人員傷亡嗎?宋團長出什麼事了?”
左嵐麵色苦惱:“確實是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但是深兒把什麼都忘了。”
鐘筱一怔。
把什麼都忘了是什麼意思?
失憶?
世界上還真的有這種病症?她原本以為這些都是和那些外國電影裡麵才能出現的橋段呢。
不等鐘筱繼續問,宋青峰說:“我們撤退的時候,深兒下麵的一個連長踩到了地雷,深兒拆彈掩護撤退的時候,腦側被彈片擊傷。”
“深兒昏迷了兩天,後來醒過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知道……他對所有人都有攻擊性,質問我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宋青峰的聲音漸漸暗了下去。
饒是他這樣堅硬的男人,兒子出事了,他也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個兒子癱瘓在床,一個兒子喪失記憶。
試問哪個做父親的心裡不難受。
左嵐接過宋青峰的話頭,對鐘筱說:
“筱筱,現在深兒誰也不認識,什麼也不記得,自然包括……和你的婚約。”
鐘筱明白了。
如果宋廷深不記得他們的婚約,左嵐和宋青峰,應該不會舍得強迫自己的兒子非要和鐘筱結婚。
即便有婚約在,左嵐也狠不下心。
這樣一來,鐘筱就沒有了能留在台州島軍區的理由。
軍區重地,無關人員肯定不能久留,即便宋青峰是司令,也不能帶頭違反規定。
鐘筱和宋廷深的這個婚約,恐怕是要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