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濃鬱的酒氣混雜著女子身上清冷的體香,粗暴地灌入李軒的鼻腔。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入目的是一張梨花帶雨,卻又寫滿了決絕與恨意的絕美臉龐。
女子雲鬢散亂,一襲華貴的羅裙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頭。
她手中的銀質匕首,正死死抵著自己光潔如玉的脖頸。
一道淺淺的血痕,順著鋒刃滲出,宛如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畜生!”
女子的聲音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錐。
“我蕭凝霜便是死在這裡,也絕不受你這般屈辱!”
陌生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湧入李軒的腦海。
大周王朝。太子李軒。
大將軍蕭淵之女,蕭凝霜。
這是一個酒色掏空了身體的紈絝太子,將大周第一美人騙至酒樓,意圖行不軌之事的荒唐現場。
而他,一個現代的武道宗師,就在此刻,成為了這個即將身敗名裂的太子。
窗外傳來甲胄碰撞的金屬聲響,還有整齊劃一的軍隊腳步聲。
蕭家的私軍已經包圍了這裡。李軒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具身體的虛弱,四肢綿軟無力,連站穩都有些困難。
可他腦海中的宗師意識,卻在瞬息之間完成了對局勢的判斷。
蕭凝霜持匕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的眼中除了恨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她想死,卻又本能地畏懼死亡。這就是破綻。
“哐當!”雅間的房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蕭凝霜的身體因為這聲巨響而猛地一顫,匕首的鋒刃又深了一分。
就是現在!李軒的身體像是一隻笨拙的獵豹,以一種與他虛弱體質完全不符的速度撲了過去。
他沒有去奪匕首,而是用兩根手指,精準地敲在蕭凝霜持匕的手腕內側。
酸麻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她的整條手臂。
“當啷。”匕首脫手,掉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蕭凝霜的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她完全沒看清李軒的動作。
這個她眼中隻知酒色的廢物,怎麼可能有如此詭異的身手。
李軒沒有停頓,順勢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向房間的角落,自己則是一個踉蹌,撿起了地上的匕首。
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安定。
“太子殿下!”門外,一聲充滿殺意的爆喝響起。
一名身穿玄甲,麵容威嚴的中年將領大步跨了進來。
他看到衣衫不整的女兒,又看到手持匕首的李軒,雙目瞬間變得血紅。
此人正是大將軍,蕭淵。
他身後的甲士們齊刷刷拔出腰間的佩刀,森然的刀光瞬間照亮了整個雅間。
空氣幾乎凝固。蕭淵的殺氣如同實質,死死鎖定著李軒。
隻要他一聲令下,眼前的太子立刻就會被剁成肉泥。
李軒握緊了匕首,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蕭淵是真的動了殺心。
這股殺氣,不是尋常江湖好漢的虛張聲勢,而是從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本能。
李軒前世雖然是武道宗師,可麵對的最多也就是擂台上的對手,或是偶爾幾個不知死活的亡命徒。
眼前這位大將軍身上纏繞的,是屠戮過千軍萬馬的煞氣。
他毫不懷疑,這具虛弱的身體,在對方手下走不過一招。
“爹!”角落裡的蕭凝霜發出一聲驚呼,聲音裡帶著哭腔和焦急。
她恨不得李軒立刻去死,可理智告訴她,太子若死在蕭家人的刀下,整個蕭家,乃至她父親麾下的十萬邊軍,都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這絕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蕭淵的目光如刀,死死地剜著李軒,仿佛要將他淩遲。
他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腕微微顫動,顯然在極力克製著一刀劈過去的衝動。
“殿下,你好大的膽子!”蕭淵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
他沒有稱呼李軒的官職,而是直接用了“殿下”這個稱呼,其中的疏遠與威脅不言而喻。
周圍的甲士們向前逼近了一步,冰冷的刀鋒幾乎要觸到李軒的衣袍。酒樓的木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李軒的腦子在飛速運轉。
道歉?求饒?在這種情況下隻會火上澆油,讓一個盛怒的父親覺得你懦弱可欺,更加堅定殺你而後快的決心。解釋?原主做下的齷齪事是板上釘釘的,自己百口莫辯。
硬頂?彆開玩笑了,就這副被酒色掏空的身體,一陣風都能吹倒,還想跟沙場宿將硬碰硬?
死局。
真正的死局。
但李軒是誰?他是踏遍名山大川,挑戰天下高手,最終立於武道之巔的宗師。
他一生經曆過無數次看似無解的困局,憑借的從來不隻是武力,更是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心境。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臟的狂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他沒有看殺氣騰騰的蕭淵,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角落裡驚魂未定的蕭凝霜。
“蕭小姐,你冷靜一點。”他的聲音出奇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這與原主那尖利輕浮的嗓音截然不同。“今天的事,是個誤會。”
此言一出,滿室皆寂。
連蕭淵都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紈絝太子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如此……無恥的話。
蕭凝霜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李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誤會?她身上的羅裙被撕裂,發簪散落一地,脖子上還帶著血痕,他居然有臉說是誤會?這是何等的顛倒黑白,何等的厚顏無恥!
“誤會?”蕭淵怒極反笑,他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刀身與刀鞘摩擦,發出的“噌”的一聲,像是死神的催命曲。“好一個誤會!本將今天倒要看看,你怎麼把這天大的誤會,說圓了!”
李軒卻仿佛沒有看到那柄已經出鞘的利刃,他依舊看著蕭凝霜,眼神清澈而坦然,這是一種從未在她麵前出現過的眼神。
“我承認,之前的大周太子李軒,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對你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李軒緩緩開口,他先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這一手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自嘲和……真誠?
“但剛才,在你以死相逼,房門被踹開的那一刻,我……想通了。”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給對方消化的時間。
“我意識到,我之前的人生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失敗。一個連女人的尊重都贏不到,隻能靠下作手段的男人,算什麼男人?一個隻知道享樂,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太子,算什麼太子?”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蕭凝霜怔住了。她看著眼前的李軒,感到一陣強烈的陌生。
這個男人,還是那個整日醉醺醺,眼神渾濁,滿嘴汙言穢語的廢物太子嗎?他的眼神為何如此清明,他的話語為何如此……振聾發聵?
蕭淵也皺起了眉頭,他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分。他戎馬一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陰險的,狡詐的,勇猛的,懦弱的,卻從未見過像眼前李軒這樣的人。在生死關頭,不求饒,不辯解,反而開始……自我剖析?
這不合常理。
李軒將手中的匕首輕輕地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這個動作,代表著他放棄了最後的抵抗。
“將軍,我知道你現在想殺了我。殺了我也容易,你一刀下來,我絕無幸免。”李軒的目光終於迎向了蕭淵,那目光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但是,你殺了我之後呢?你怎麼向父皇交代?說太子意圖不軌,被你當場格殺?父皇是會信你,還是會覺得你蕭家擁兵自重,不把皇家放在眼裡?”
“你……”蕭淵語塞。
“退一萬步講,父皇信了你,為了平息你蕭家的怒火,他認了。但皇家的顏麵何在?一個太子,死在自己臣子的刀下,還是因為這等醜事。這消息傳出去,大周將成為天下笑柄。父皇的臉麵,皇室的尊嚴,將蕩然無存。”
“你殺了李軒,固然是為你女兒報了仇,出了一口惡氣。但緊接著,就是滔天的政治風暴。我那些兄弟,會放過這個攻擊你的機會嗎?朝堂上那些與你政見不合的言官,會怎麼彈劾你?到那時,你蕭家,恐怕就不隻是丟臉那麼簡單了。”
李軒的語速不快,但字字珠璣,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蕭淵的心上。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蕭淵在衝進來的一瞬間,確實被怒火衝昏了頭腦,隻想將這個玷汙自己女兒的畜生碎屍萬段。但現在,被李軒這番話一說,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他是手握十萬大軍,在朝堂上與文官集團周旋多年的大將軍。他深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殺了太子,簡單。之後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煩。
雅間內的氣氛,在李軒這番話之後,發生了微妙的改變。那股幾乎要將人撕碎的殺氣,漸漸消散了。甲士們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蕭凝霜呆呆地看著李軒。她的大腦一片混亂。這個男人,用最平靜的語氣,剖析出了最殘酷的政治現實。他不再是那個隻會用身份壓人的紈絝,而像是一個……洞悉全局的棋手。
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裡,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難道……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裝的?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像,一個能把紈絝裝得如此惟妙惟肖,連父皇和滿朝文武都騙過去的人,那其心機之深,城府之可怕,簡直難以想象。
李軒看著沉默不語的蕭淵,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剛才那番話,幾乎耗儘了他全部的心力。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差了,多說幾句話都覺得氣喘。
他必須再加一把火,徹底掌控住局麵。
“將軍,”李軒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卻更顯真誠,“我知道,空口白話難以取信於你。但我想說,從今天起,你們會看到一個全新的李軒。一個配得上太子之位,也配得上……蕭小姐的李軒。”
說到最後一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蕭凝霜。
那一刻,蕭凝霜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