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的到來,讓雅間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幾分。
他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在房間裡掃了一圈。
當他的目光落在蕭凝霜散亂的衣衫和脖頸上的血痕時,眼皮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但隨即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他就像一個技藝精湛的演員,將所有的情緒都完美地隱藏在了那張堆滿謙恭笑容的臉皮之下。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見過大將軍。”王福躬身行禮,動作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聲音不卑不亢。
蕭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對著王福拱了拱手:“王公公。”
在宮中,能被蕭淵稱一聲“公公”的太監,不超過三個。王福,正是其中權勢最盛的一個。他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他的出現,就代表著皇帝的意誌。
李軒也在打量著這位大內總管。根據原主的記憶,這個王福為人圓滑,八麵玲瓏,從不得罪人,也從不輕易站隊。
他是皇帝最忠實的一條狗,隻聽從皇帝一人的命令。
這樣的人,最是難纏。
“王公公來得正好。”李軒搶在蕭淵開口前,率先說道。
他的語氣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見到熟人的輕鬆感,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從未存在過。
“本宮正與大將軍商議和凝霜小姐的婚事,沒想到驚動了父皇,實在是罪過。”
此言一出,王福的眉毛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
婚事?
他來之前,從手下探子那裡得到的消息是,太子強辱大將軍之女,蕭淵勃然大怒,率軍包圍了酒樓,眼看就要釀成驚天血案。怎麼到了太子嘴裡,就成了商議婚事?
王福混跡宮中數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他一瞬間就判斷出,這是太子在臨場應變,試圖扭轉對自己不利的局麵。
這份急智,這份膽色,可不像傳聞中那個隻知吃喝玩樂的廢物太子啊。
蕭淵的臉色則瞬間變得鐵青。他沒想到李軒的臉皮厚到如此程度,當著皇帝派來的人,也敢這般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殿下!”他咬著牙,低喝一聲,聲音裡充滿了警告。
李軒卻仿佛沒聽見,他對著王福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年輕人的靦腆和不好意思,演得惟妙惟肖。
“公公有所不知,本宮與凝霜小姐,早已情投意合。今日之事,不過是年輕人之間的一點小誤會,鬨得有些大了。這不,剛把大將軍請來,想求他老人家成全,父皇的旨意就到了。看來,本宮這點私事,是瞞不過父皇的火眼金睛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對蕭凝霜遞過去一個“深情款款”的眼神。
蕭凝霜被他這個眼神看得一陣惡寒,胃裡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吐出來。
她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這個男人,簡直把無恥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王福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隻是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他躬身道:“原來如此,那可要恭喜殿下,恭喜大將軍了。此乃天大的喜事。不過,陛下既然已經下旨,還請殿下和大將軍移步,隨奴才入宮吧。陛下說了,有什麼話,當著他的麵說清楚。”
他的話雖然客氣,但“說清楚”三個字,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蕭淵心中憋著一股滔天的怒火,卻無處發泄。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李軒已經搶先定下了“商議婚事”的調子,自己若是當場反駁,那就是當著王福的麵,打太子的臉,也就是打皇家的臉。
他隻能將這口惡氣硬生生咽下去,準備到了金鑾殿上,在皇帝麵前,再跟李軒好好算這筆賬。
“公公請。”蕭淵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收刀入鞘,轉身對身後的甲士揮了揮手。
甲士們如蒙大赦,齊刷刷地收刀,退到兩側,讓出一條通道。
“凝霜,整理一下儀容,隨為父入宮。”蕭淵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
蕭凝霜默默地點了點頭,走到一旁,背過身去,用微微顫抖的手整理著自己散亂的衣衫和頭發。
她的眼圈通紅,卻倔強地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李軒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對一個女子的傷害有多大。
但他彆無選擇。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他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去彌補,去償還。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了雅間。
樓下的掌櫃和夥計們,早就嚇得躲在櫃台後麵瑟瑟發抖。看到這群煞星終於要走了,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頭埋到地縫裡去。
李軒走在最前麵,王福稍稍落後他半步,蕭淵和蕭凝霜則跟在後麵。
一出酒樓大門,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隻見街道上,黑壓壓地站滿了身穿鐵甲的蕭家軍。
他們一個個手持兵刃,麵容冷峻,將整個酒樓圍得水泄不通。
周圍的百姓早已被驅散,整條街上,除了他們,再無一個閒人。
王福看到這陣仗,瞳孔又是一縮。
私調軍隊,包圍太子,這可是謀逆的大罪!
蕭淵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今天這事,他真是從頭到尾都落入了被動。
李軒卻仿佛沒事人一樣,他甚至還有心情對著那些殺氣騰騰的甲士們笑了笑,然後對蕭淵說道:“大將軍,你這陣仗,可真是嚇到本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帶著嶽父大人的威風,來給本宮這個未來女婿一個下馬威呢。”
他故意把“嶽父大人”和“未來女婿”幾個字咬得很重。
周圍的甲士們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情況?不是說太子把小姐給欺負了嗎?怎麼一轉眼就成女婿了?
蕭淵的臉,已經黑得能滴出墨來。他現在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這個李軒,滑得像條泥鰍,你越是用力,他閃得越快,還總能用最惡心人的方式,讓你有火發不出。
王福在一旁看得是暗暗心驚。
這位太子殿下,了不得啊!
三言兩語,就將一場可能引發兵變的滔天大禍,消弭於無形。
不僅如此,他還順勢將自己和蕭家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這份心智,這份手段,哪裡還是那個傳聞中的廢物?
看來,京城的天,要變了。
一行人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馬車。皇家的馬車寬敞而平穩,但車廂內的氣氛,卻比外麵的寒風還要冰冷。
李軒閉目養神,開始在腦海中複盤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金鑾殿上的那場對峙,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
蕭凝霜坐在角落裡,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的雙手緊緊地絞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的心中充滿了屈辱,憤怒,不甘,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困惑。
蕭淵則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猛虎,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到了皇帝麵前,該如何開口。
是撕破臉皮,狀告太子?還是順著李軒的調子,捏著鼻子承認這樁婚事?
每一種選擇,都意味著不同的後果。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行駛,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就像每個人沉重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到了。”王福尖細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李軒睜開眼睛,一道精光從眼底一閃而過。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率先走下了馬車。
巍峨的宮門,在清晨的薄霧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地。
朱紅的宮牆,金黃的琉璃瓦,在晨曦中閃爍著冰冷而威嚴的光芒。
這裡,就是大周王朝的權力中心。
也是他,李軒,即將開始征服的第一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