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淵走在前麵,一言不發,整個人的背影,都透著一股蕭索與沉重。
蕭凝霜跟在他身後,麵若冰霜,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李軒一眼。
三人之間的氣氛,尷尬而壓抑。
走到宮門口,李軒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對著蕭淵的背影,深深一揖。
“嶽父大人,請受小婿一拜。”
蕭淵的腳步猛地一頓。他緩緩轉過身,那雙虎目,死死地盯著李軒,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不甘,有無奈,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
“哼!”他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沒有接受李軒的禮,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轉身上了自家的馬車,絕塵而去。
馬車的簾子被風吹起,李軒看到了蕭凝霜那冰冷的側臉,和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李軒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來,這未來的太子妃,不好搞定啊。
不過,來日方長。
他轉過身,看向等候在一旁的,屬於太子府的華麗馬車。
從今天起,他就要開始正式麵對,這個屬於他的,嶄新的人生了。
……
太子府,又稱東宮。
坐落在皇城的東側,占地廣闊,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處處彰顯著皇家獨有的奢華與氣派。
然而,當李軒乘坐著馬車,穿過厚重的朱紅大門,真正踏入這座屬於自己的府邸時,撲麵而來的,卻並非尊貴與威嚴,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腐朽氣息。
庭院裡的名貴花草,東倒西歪,顯然很久沒有被人精心打理過。抄手遊廊的朱漆欄杆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幾個穿著下人服飾的仆役,三三兩兩地聚在角落裡,交頭接耳,嗑著瓜子,看到太子的車駕進來,也隻是懶洋洋地瞥了一眼,連行禮都顯得有氣無力。
整個太子府,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遲暮的、破敗的、毫無生氣的味道。
這,就是原主留給他的“家業”。
李軒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
馬車停穩,立刻有一個穿著管家服飾,身材微胖,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哎喲,我的殿下喂,您可算回來了!可把老奴給急死了!”管家一邊用袖子擦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一邊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說道。
此人名叫趙德,是太子府的總管,也是原主最“寵信”的下人。
根據記憶,這個趙德,為人最是溜須拍馬,陽奉陰違。原主在外麵吃喝嫖賭的錢,十有八九都是通過他做的假賬,從太子府的公中支取的。可以說,原主之所以能敗家到這個地步,這位趙總管“功不可沒”。
“殿下,您餓不餓?渴不渴?老奴已經吩咐廚房,給您備下了您最愛吃的燕窩粥和八寶鴨,就等您回來享用呢。”趙德點頭哈腰,臉上笑得像一朵綻開的菊花。
他顯然還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隻當太子又是出去鬼混了一晚上,現在平安回來了。
李軒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平靜的,甚至可以說是淡漠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
那眼神,看得趙德心裡直發毛。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僵硬。
奇怪,今天的太子殿下,怎麼感覺有點不一樣?眼神……好嚇人。
“府裡的賬本,拿來我看看。”李軒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賬……賬本?”趙德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哎喲殿下,您剛回來,舟車勞頓的,看那玩意兒乾什麼?多費神啊。有老奴給您管著,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想伸手去攙扶李軒。
李軒身子一側,輕巧地避開了他的手。
“我再說一遍,把賬本,拿來。”李軒的語氣,冷了幾分。
趙德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他看著李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太子,似乎真的和以前那個任他糊弄的草包,不一樣了。
“是,是,老奴這就去拿。”趙德不敢再多話,連忙躬身退下,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李軒沒有理會他,徑直朝著自己的寢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和侍女們,看到他,都隻是象征性地躬了躬身,眼神中大多帶著麻木和輕視。顯然,原主在這個家裡,也沒什麼威信可言。
李軒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他知道,想要在這個世界立足,想要和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兄弟鬥,他就必須擁有一個絕對忠誠,絕對可靠的班底。而這個班底的建立,就要從整頓他自己的老巢,太子府開始。
一場清洗,在所難免。
回到寢殿,裡麵的陳設更是讓李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金絲楠木的床,象牙雕的擺件,牆上掛著前朝名家的畫,地上鋪著西域進貢的羊毛地毯……每一件東西,都價值連城。但這些東西胡亂地堆砌在一起,隻讓人覺得俗不可耐,充滿了暴發戶式的炫耀。
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和脂粉氣。
李軒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茶杯,杯口還留著一個淡淡的口紅印。
他搖了搖頭,將茶杯扔進了垃圾桶。
看來,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狗窩,徹底打掃一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殿下,賬本拿來了。”趙德抱著一大摞厚厚的賬本,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
他將賬本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殿下,這都是府裡這三年的賬目,您……您慢慢看。”趙德小心翼翼地覷著李軒的臉色。
李軒沒有立刻去看賬本,而是問道:“我不在的這幾日,府裡可有什麼異常?”
趙德眼珠子一轉,諂媚地笑道:“回殿下,一切如常,風平浪靜。就是……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派人送了些賀禮來,說是恭賀殿下……呃,喜得良緣。”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閃爍,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風聲。
“哦?賀禮呢?”
“都,都收在庫房裡了。”
“拿來我看看。”
趙德心中一突,但不敢違逆,連忙又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他捧著兩個精致的錦盒回來。
李軒打開第一個錦盒,裡麵是一尊晶瑩剔透的玉如意,看成色,價值不菲。這是大皇子李遠送的。
他拿起玉如意,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隨即,他打開了第二個錦盒。
裡麵,是一支做工精美的狼毫筆。這是二皇子李湛送的。
李軒拿起毛筆,用手指輕輕撚了撚筆鋒。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的鼻子,輕輕地在筆尖上嗅了嗅。
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奇異的甜香,鑽入了他的鼻腔。
前世,他為了追求武道極致,也曾涉獵過中醫和毒理。這種味道,他很熟悉。
這是一種名為“七日醉”的慢性毒藥。
無色無味,混入墨汁中,通過皮膚接觸,便能緩慢地滲入人體。中毒者初期隻會覺得精神萎靡,困倦嗜睡,就像喝醉了酒一樣。七日之後,便會神仙難救。
好狠的手段!
好一個看似儒雅的二哥!
送一支筆,既顯得風雅,又能在不知不覺中,要了自己的命。若是自己真的死了,彆人也隻會以為,是太子自己飲酒過度,暴斃而亡。誰也懷疑不到他的頭上。
“殿下,這筆……有什麼問題嗎?”趙德看著李軒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軒沒有回答他,隻是將毛筆放回錦盒,淡淡地說道:“東西都放回庫房。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準踏入我的書房半步。另外,我書房裡的筆墨紙硯,全部換掉。”
“啊?是,是。”趙德雖然不解,但還是連忙應下。
李軒看著趙德那張寫滿了諂媚與心虛的臉,心中冷笑。
他敢肯定,這支毒筆的事情,這個趙德,就算不是同謀,也絕對是知情者。否則,他不會在自己問起賀禮的時候,表現得那麼緊張。
看來,這太子府,早就被他的好兄弟們,滲透得跟篩子一樣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稟報道:“殿下,不好了!蕭……蕭小姐的嫁妝,送到府門口了!”
“什麼?”李軒一愣。
動作這麼快?皇帝的聖旨才剛下,這蕭家的嫁妝就送來了?
這顯然是蕭淵在表達他的態度。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這場交易,將他女兒,送進這個他看不起的牢籠。
李軒站起身,向外走去。
“去看看。”
太子府的大門口,此刻已經圍滿了看熱鬨的下人。
隻見十幾輛大車,滿載著紅色的箱籠,停在門口。為首的,是蕭府的管家。
蕭府管家看到李軒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公事公辦地遞上一份禮單。
“奉大將軍之命,為小姐送來嫁妝。還請太子殿下查收。”
李軒接過禮單,粗略地掃了一眼。
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奇珍異寶,田產地契,其豐厚程度,足以讓任何一個公主都為之汗顏。
蕭淵這是在告訴所有人,他蕭家,嫁的不是女兒,是臉麵。
也就在這時,一輛裝飾素雅的馬車,緩緩駛到了門口。
車簾掀開,一張冰冷絕美的臉,出現在眾人麵前。
正是蕭凝霜。
她沒有穿嫁衣,隻是一身素白的長裙,臉上未施粉黛,神情冷得像是數九寒冬的冰。
她下了馬車,甚至沒有看李軒一眼,隻是對著蕭府管家淡淡地說道:“東西都送到了,你們先回吧。”
“是,小姐。”
蕭府的人,如同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門口,隻剩下李軒,和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冰山美人。
四目相對。
一個眼神平靜深邃,一個眼神冰冷如刀。
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在閃爍。
府裡的下人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看得是津津有味。
他們都聽說了,這位未來的太子妃,是被太子強行“請”回來的。這下,有好戲看了。
“看什麼看?!”李軒突然轉過頭,對著那群看熱鬨的下人,冷喝一聲,“都沒事做了嗎?一個個杵在這裡,是想等著我請你們吃飯嗎?!”
他的聲音,如同平地起驚雷,炸得所有人都一個激靈。
下人們嚇了一跳,麵麵相覷。
這……這還是那個整天嘻嘻哈哈,從不發脾氣的太子殿下嗎?
“趙德!”李軒再次喝道。
“老……老奴在!”趙德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從今天起,重訂太子府規矩!”李軒的聲音,冰冷而威嚴,“凡當值期間,無故脫崗,聚眾閒聊者,第一次,杖責二十!第二次,杖責四十,扣發半年月錢!第三次,直接給我打出去,永不錄用!”
“還有!”他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貪墨府中財物者,一經查實,不論多少,送官究辦,絕不姑息!”
“府內所有采買,用度,必須有我親筆手令,方可支取!違者,同罪!”
李軒一連串的命令,如同重磅炸彈,將整個太子府都給炸懵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蕭凝霜那雙冰冷的眸子裡,也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她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號令威嚴的男人,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真的是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紈絝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