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的盟約，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雖未掀起驚濤駭浪，卻在東宮這片沉寂的池塘裡，蕩開了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次日，天色剛蒙蒙亮，熹微的晨光穿過窗欞，灑在冰冷的地麵上。
李軒早已醒來，他盤腿坐在軟榻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一夜未眠，他卻毫無困意，前世武道宗師的習慣早已刻入骨髓。對他而言，高質量的調息遠勝於尋常的睡眠。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底子實在太差，酒色掏空，經脈淤塞，虛不受補。昨夜那點醉意，此刻化作沉甸甸的疲憊，壓在四肢百骸。
“必須儘快恢複力量。”李軒心中默念。在這吃人的皇宮裡，沒有力量，就等於將自己的脖子洗乾淨了送到彆人的刀口下。
他起身，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庭院裡，晨露沾濕了青石板，空氣清冽。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院中空地上舞劍。
是蕭凝霜。
她換下了一身繁瑣的霞帔，穿了套利落的白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更顯英姿颯爽。手中一柄青鋒長劍，在她手中宛若遊龍，劍光閃爍，帶起陣陣破風之聲。
她的劍法出自軍中，大開大合，淩厲剛猛，一招一式都透著沙場曆練出的殺伐之氣。對於一個女子而言，能有如此功底，實屬難得。
李軒站在廊下，抱臂靜觀，並未出聲打擾。
以他武道宗師的眼光來看，蕭凝霜的劍法根基紮實，但過於注重招式，真氣運行滯澀，不懂得將氣與力、意與形完美結合。劍是好劍，人是美人，但劍法本身，卻失了靈性，多了幾分匠氣。
“可惜了。”他心中暗歎。若是加以指點，她的成就絕不止於此。
一套劍法舞畢，蕭凝霜收劍而立，額角滲出細密的香汗，白皙的臉頰泛起一抹健康的紅暈。她早就察覺到了李軒的存在，隻是懶得理會。此刻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不禁秀眉微蹙，冷冷道：“殿下有何指教？”
“不敢當。”李軒笑了笑，邁步走了過去，“太子妃劍法精湛，隻是……殺氣太重，少了些圓融自如。長此以往，於心境有損，於武道進境，亦是阻礙。”
這話說得客氣，卻一針見血，直指蕭凝霜修煉多年都未能突破的瓶頸。
蕭凝霜心中一震，美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這話，她父親蕭淵也曾對她說過，但遠不及李軒這般言簡意賅，直指核心。這個紈絝太子，難道真的懂武？
她旋即冷下臉，將這絲驚異壓了下去，譏諷道：“殿下說得頭頭是道，莫非殿下的武學造詣，比我這常年習武之人還要高深？”
“高深談不上，略懂一二。”李軒不以為意，徑直走向庭院角落一處廢棄的假山。
他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是在原主記憶中，被徹底遺忘的角落。李軒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然後猛地張口，卻不發出任何聲音，而是調動胸腔、腹腔乃至全身的骨骼肌肉，產生一種奇特的共鳴。
“嗡……”
一種仿佛來自九幽地府，又好似虎豹雷鳴的低沉悶響，從他體內深處傳出。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連空氣都似乎在微微震顫。
虎豹雷音！
這是前世國術中淬煉筋骨、激發氣血的至高秘法！通過音波震蕩，由內而外地改造身體，洗筋伐髓。對於眼下這具破敗的身體來說，正是最對症的良藥。
蕭凝霜瞳孔驟然一縮。
她聽到了那聲音！那聲音仿佛不是從耳朵鑽進去的，而是直接在她腦海中炸響，震得她氣血翻騰，握著劍的手都有些發麻。
她駭然地看著李軒。隻見他雙肩開合，脊柱如龍，渾身骨節發出一連串“劈裡啪啦”的爆響。他整個人站在那裡，明明還是那個清瘦的身形，卻給人一種淵渟嶽峙、不動如山的錯覺。
這……這是什麼邪功？！
蕭凝霜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修煉法門。
一連九響雷音，李軒才緩緩收功。他隻覺渾身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四肢酸軟，幾乎站立不穩。但這疲憊之下，卻有一股微弱而嶄新的熱流，在乾涸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有效！
李軒心中一喜。
他強撐著身體，正準備回去調息，一回頭，卻見蕭凝霜正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太過驚世駭俗，也不解釋，隻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太子妃，看來我的武學造詣，確實比你高那麼一點點。”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呆立原地的蕭凝霜，轉身回了房間。
蕭凝霜握著劍，在原地站了許久。腦海中，那奇異的雷音和李軒那句玩笑般的話語，反複回蕩。她心中的困惑，比恨意更加洶湧。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回到房中，李軒立刻喚來了王富貴。
“王富貴，去給我弄些藥材來。”李軒將一張早已寫好的方子遞了過去。
王富貴接過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隻見上麵寫著：百年野山參三錢、雪頂靈芝半兩、千年何首烏一株、赤血藤、龍骨草……一連串的名字，要麼是聞所未聞的奇珍，要麼是價值千金的靈藥。
“殿……殿下，您這是……”王富貴嚇得聲音都哆嗦了，“您這是要煉丹嗎？這些藥材，彆說湊齊，光是其中一兩樣，就足以掏空咱們東宮的庫房了啊！而且……而且有些藥性猛烈，尋常人用了，怕是會虛不受補，七竅流血而亡啊！”
“讓你去辦，你就去辦，哪來那麼多廢話。”李軒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銀子的事你不用擔心。你去告訴蕭大將軍，就說是我說的，他女兒未來的幸福，全靠這些藥材了。他懂。”
敲竹杠就要敲得理直氣壯。蕭家既然想和他這個太子綁在一起，總得拿出點誠意來。這些藥材，正是最好的投名狀。
王富貴愣了半晌，看著殿下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終還是一咬牙：“老奴遵命！”
王富貴的辦事效率極高。不到半天，蕭淵大將軍便親自派人，將一車用錦盒裝著的珍稀藥材，悄悄送進了東宮。隨之而來的，還有蕭淵的一句口信：“請殿下好生休養，凝霜……就拜托了。”
李軒滿意地點了點頭。蕭淵是個聰明人，知道投資。
當夜，東宮一間偏僻的浴房內，熱氣氤氳。
一個巨大的木桶裡，盛滿了漆黑如墨的藥湯，散發著一股濃鬱而奇異的藥香。李軒脫去衣物，深吸一口氣，整個人浸入到滾燙的藥液之中。
“嘶——”
劇烈的刺痛感瞬間傳遍全身，仿佛有億萬根鋼針在同時紮刺著他的皮膚、肌肉乃至骨髓。藥力太過霸道，瘋狂地衝刷著他淤塞的經脈和孱弱的內腑。
李軒咬緊牙關，默默運轉起虎豹雷音的心法，引導著這股狂暴的藥力，淬煉著自己的身體。
痛苦是蛻變的前奏。
浴房外，蕭凝霜站在月光下的走廊裡，神色複雜。
她聽到了浴房內傳來的、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聲。那聲音，讓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她不知道李軒在做什麼，但她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極為痛苦的煎熬。
她猶豫了片刻，轉身回房，不多時又走了出來，手中多了一個白玉瓷瓶。她走到浴房門口，將瓷瓶輕輕放在門檻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那瓷瓶裡裝的，是蕭家秘製的金瘡藥，有凝神靜氣、緩解疼痛的奇效。
她告訴自己，這隻是為了遵守盟約。畢竟，李軒要是把自己折騰死了，對蕭家沒半點好處。
可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冰冷的眼神深處，那座名為“仇恨”的冰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化了一個微不可察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