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穀。
山崖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青銅機關獸的關節在蒸汽中哢哢轉動。
公輸仇灰白的亂發間插著幾根銅簪,獨臂操縱著精密的機關樞紐,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麵前逐漸成型的巨大獸型機關。
那是一隻三丈高的青銅巨虎,獠牙間噴吐著灼熱的蒸汽。
“還差最後一處……”
他喃喃自語,枯瘦的手指在銅板上小心翼翼的擺弄著。
突然,穀外傳來一聲劍鳴!
公輸仇猛地抬頭,獨眼中迸出凶光!
“何人擅闖老夫的機關穀?!”
煙塵中,一道挺拔的身影負劍而來。
趙弋蒼一襲黑衣,腰間懸著贏子夜所賜的“暗河”令牌,長劍泛著赤紅流光。
正是服下“九轉玄陽丹”後獨有的炎陽劍氣。
“公輸先生。”
趙弋蒼抱拳一禮,聲音沉穩如鐵,“我家主上請您前往鹹陽一敘。”
“滾!”
公輸仇暴喝一聲,獨臂猛地拍下機關樞紐。
“老夫最恨煉器時被人打擾!”
地麵驟然裂開,三隻青銅機關狼破土而出!
狼眼中紅光暴漲,利爪在地麵刮出刺耳的金鐵之聲,呈三角之勢朝趙弋蒼撲去。
趙弋蒼眼中精光一閃,長劍陡然出鞘!
“轟——!”
一道赤紅劍虹橫掃而出。
首當其衝的機關狼被攔腰斬斷,斷口處青銅熔化成赤紅的鐵水。
第二隻狼淩空撲來!
趙弋蒼身形未動,左手並指如劍,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劍氣自指尖迸發,瞬間貫穿狼首核心!
第三隻狼趁機偷襲後心,卻見趙弋蒼反手一劍插地!
“炎陽·地裂!”
以劍尖為中心,方圓三丈的地麵轟然塌陷,熾熱的劍氣從裂縫中噴湧而出,將機關狼吞沒在熔岩般的劍勢中。
公輸仇獨眼瞪大,手中刻刀啪嗒落地。
這三隻機關狼足以匹敵五十人軍隊,竟在數個呼吸間被儘數摧毀?!
“你……”
他盯著趙弋蒼劍上未散的赤芒,“這是什麼劍法?”
趙弋蒼並未順勢搭話,而是將收劍入鞘,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
一枚精巧的青銅齒輪,表麵刻滿繁複的符文,在夕陽下泛著幽藍光澤。
“主上讓我問先生一句。”
他將齒輪拋給公輸仇,“可還記得當年,魯班祖師與墨子那場‘九攻九拒’的比試?”
公輸仇接住齒輪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場比試,正是公輸家世代難忘的恥辱。
再看這齒輪的構造……
竟與祖傳秘圖中記載的“天機輪”一模一樣!!!
他的獨臂劇烈顫抖起來!!
這竟是比他祖師魯班手劄還要精妙的機關術!
“你家主上……”
他死死攥住竹簡,獨眼中閃爍著瘋狂與貪婪!
“究竟是誰?”
趙弋蒼長劍歸鞘,炎陽劍氣未散,在周身形成淡淡赤芒。
“大秦六公子,贏子夜。”
公輸仇瞳孔一縮!
任他如何也想不到,此人背後的主子,竟是大秦的公子!!
以前為何沒聽說過這位六公子的名號?
“主上還說……”
“住口!”
公輸仇暴喝一聲,獨眼中血絲密布。
他死死盯著手中的齒輪,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這齒輪的工藝遠超當世,聞所未聞。
若那六公子真有這等本事……
“嗬…”
他突然陰森一笑,獨臂猛地握緊齒輪。
“好!老夫就隨你去見見這位六公子。”
轉身走向穀內時,袖中暗藏的三枚透骨釘已悄然上膛!
“不過小子,若讓老夫發現這是個騙局……”
地麵突然震顫,一具十丈高的青銅機關巨人破土而出,六隻手臂各持不同兵器,眼中紅光將整個山穀映得如同血海。
趙弋蒼麵不改色,隻是輕輕按住了劍柄。
“主上不會讓先生失望。”
公輸仇跳上機關巨人肩膀,望著鹹陽方向,獨眼中閃爍著瘋狂與期待。
“班老頭……這次定要讓你墨家機關,變成一堆破木頭!”
……
墨家機關城。
密室。
青銅燈盞的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墨家矩子獨坐案前,鬥笠下的雙目凝視著剛剛截獲的密報。
“東郡天降隕石……”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竹簡上的刻痕,指腹能清晰感受到刻字人急促的力道。
那是潛伏在鹹陽城內的墨家臥底,蓋聶傳回的消息。
“戒嚴令、黑冰台出動…”
矩子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緩緩起身,黑袍拂過地麵堆積的機關圖紙,來到密室深處的暗格前。
機關樞紐轉動,暗格中露出一方青銅匣,匣麵雕刻著盤繞的青龍紋路,龍睛處鑲嵌著兩枚血玉。
指尖觸碰青龍紋路的刹那,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年雨夜,桑海之濱。
昌平君披著蓑衣,手持一盞青銅燈,燈焰竟是詭異的青色。
在他身後,農家六大長老、項氏一族將領、儒家伏念、道家逍遙子……
諸子百家的身影在雨中若隱若現。
“青龍現世,秦運當終。”
昌平君的聲音混著雨聲,“此計劃需以百家氣運為引,諸位可願盟誓?!”
矩子記得自己割破手掌,鮮血滴入青銅鼎的瞬間,鼎中突然騰起七道青煙,在空中化作龍形。
更記得天宗五位長老聯手推演時,其中一人突然七竅流血,嘶吼著“熒惑守心,隕石天降”的讖語!
矩子猛然回神,發現手中的密報已被攥出裂痕。
“熒惑守心、東郡隕石…”
他獨白的聲線沙啞如鐵鏽摩擦。
當年天宗長老預言中的畫麵,正在逐一應驗。
這隕石絕非偶然,極可能是青龍計劃中關鍵的“天啟之物”!
密室中的青銅燈焰突然劇烈搖曳。
門外傳來錯落的腳步聲。
高漸離的水寒劍鞘輕叩石門三下,雪女的銀鈴在廊間清脆作響,大鐵錘沉重的呼吸隔著門板都能聽見。
矩子指尖一挑,暗格中的青銅匣無聲滑入袖中。
“進來。”
石門緩緩開啟的刹那,矩子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案幾邊緣。
青銅燈盞的火光將他的鬥笠陰影投在牆上,竟如展翅的朱雀。
“都到了?”
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墨家各部首領,皆至!
“那便聽仔細了。”
“前幾日夜空現劍仙異象,據說和那位六公子贏子夜有關——”
矩子的指尖在案上劃出深深溝壑,木屑紛飛。
“七十二道劍光衝霄而起。”
“之後,陰陽家月神更是親自拜訪六公子府。”
“但更蹊蹺的…是東郡。”
“自那以後,天降隕石!”
“那夜漫天火光,整個鹹陽成的百姓都看到了。”
“緊接著,就是黑冰台傾巢而出!”
矩子的鬥笠微微壓低。
他取出一枚青銅羅盤放在案上,指針竟自行轉動,最終指向東郡方向。
當啷一聲,羅盤突然裂開,露出裡麵微型機關青龍。
“鹹陽的仙人……”
黑袍下傳出沙啞的笑聲,“怕是我們那位‘聲名不顯’的六公子。”
機關青龍突然昂首,投影出東郡地形圖。
“而這塊隕石——”
“恐怕就是青龍計劃裡的天啟之物!”
雪女的霜花在空中凝成劍形,又碎成星芒。
高漸離的劍鞘已覆滿寒霜。
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那個禁忌的傳說。
就在這滿室死寂中。
矩子袖中滑出三枚令牌。
第一枚玄冰令飄向高漸離:“鹹陽水深,你與雪女扮作樂師入城。”
令牌突然裂開,露出裡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
“重點查贏子夜的虛實,和他與陰陽家的關係。”
第二枚赤銅令飛到大鐵錘麵前:“東郡現在就是鐵桶,到處都是秦廷的探子和兵卒,你和盜蹠走密道。”
他頓了頓,“記住,要將那石頭…奪回來!”
最後那枚漆黑令牌懸浮在半空,竟自行化作齏粉。
粉塵竟凝聚成黑袍麵具人的輪廓,無聲跪地。
“無影。”
矩子的聲音突然變得虛幻,鬥笠下閃過寒光。
“把‘熒惑守心,隕石現世’八個字。”
“傳到項氏一族耳朵裡,傳到農家六堂,傳到小聖賢莊……”
他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
眾人變色欲上前,卻被一道氣牆阻隔。
“記住。”
矩子擦去血跡,袖中機關蛇吞掉了染血的帕子。
“昌平君以命換來的機會,絕不能失敗!”
……
六公子府。
夜。
贏子夜懶散地倚在軟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青銅傳訊符,符麵上暗河組織的紋路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忽然,符籙微微震顫,趙弋蒼低沉的聲音自其中傳出——
“主上,公輸仇已在路上,三日可至鹹陽。”
贏子夜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懶散的笑意:“哦?這老家夥倒是痛快。”
傳訊符中繼續傳來彙報:“屬下沿途還暗中聯絡了一些舊部,皆是曾在軍中受排擠的悍卒,共十七位兄弟。”
“他們都答應今後效忠主上。”
贏子夜輕笑一聲,隨手將一枚丹藥拋進嘴裡,哢嚓哢嚓嚼得清脆。
“行。”
他伸了個懶腰,忽然話鋒一轉:“東郡那邊,有動靜了嗎?”
“黑冰台已封鎖全境,但……”
趙弋蒼的聲音微沉,“屬下發現,一些江湖勢力,還有農家、墨家的人已在暗中靠近。”
贏子夜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又恢複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果然都坐不住了。”
他指尖輕敲案幾,沉吟片刻。
“繼續盯著,尤其是那顆…隕石!”
傳訊符的光芒漸漸熄滅,贏子夜隨手將其丟到一旁,目光轉向窗外。
夜色深沉。
東郡方向的天空隱約還殘留著一絲異樣的紅芒。
“隕石天降,熒惑守心。”
他低聲喃喃,指尖無意識地在案幾上劃出一道劍痕。
“這局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忽然抬手,一道劍氣淩空劃過,燭火應聲而滅。
黑暗中,唯有七十二柄金色小劍在周身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