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子府。
後院。
日光如瀑般傾瀉而下。
贏子夜從朝中一回來,就懶散地倚在軟榻上,指尖撥弄著幾個陰陽家弟子奉命送來的青玉丹瓶。
瓶中藥丸泛著淡淡的紫光,隱約有星輝流轉。
“馬馬虎虎吧。”
他隨手將丹瓶拋給侍立的老管家,打了個哈欠。
“把西廂房那箱‘雜草’給他們帶回去。”
很快。
四名公子府忠仆抬著沉香木箱走出。
而一旁,少司命正靜立在廊柱的陰影處。
她紫紗下的眼眸在看到箱中物事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箱中隨意堆放的“雜草”,竟是外界萬金難求的千年靈參!
而那些被贏子夜當作墊料的枯葉,分明是傳說中的“鳳凰羽”!
更令她震驚的是,箱角還滾落著幾顆晶瑩剔透的玉髓果。
這等靈物,就連東皇首領都要珍而重之地收藏。
贏子夜餘光瞥見少司命微微顫抖的指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故意抓起一把玉髓果,像撒豆子般扔給過來抬箱的陰陽家弟子:“路上當零嘴吃吧。”
“哢嚓”一聲脆響。
少司命手中的玉盞突然裂開一道細縫!
這是她第一次失手捏碎東西。
她紫瞳中閃過一絲慌亂,急忙用衣袖掩住碎片,卻聽見贏子夜促狹的聲音:
“少司命若是也想吃,本公子這兒還有。”
隻見贏子夜掌心裡躺著一枚通體金黃的靈果,果皮上天然形成的紋路竟組成了龍形。
少司命麵紗無風自動,露出尖俏的下巴。
這是傳說中五十年一熟的“龍涎果”!
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紫瞳中滿是難以置信!
這個整日懶散的六公子,隨手拿出的竟都是陰陽家典籍中記載的絕世靈物!!
更令她心驚的是,他對待這些珍寶的態度,就像對待街邊買來的零嘴一般隨意。
這些…莫不都是那仙人所賜?
贏子夜將龍涎果拋向空中,被她穩穩接住。
“吃完就快去打坐修煉…”
緊接著,他忽然湊近少司命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冰涼的耳垂。
“今後才能更好的保護本公子。”
少司命僵在原地。
日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前一後,一懶散一清冷。
但此刻,這位素來以冷漠著稱的死亡使者,麵紗下的臉頰卻微微發燙。
她第一次意識到。
東皇太一派她來監視的,或許是一個比蒼龍七宿還要深不可測的存在。
此人到底…還藏有多少底牌?
……
夜色來臨。
鹹陽城西的酒肆後院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簷下的風鈴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
高漸離倚在廊柱旁,水寒劍在月光下泛著幽幽藍光。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劍鞘上輕點,敲擊出一段隻有那個人才懂的旋律。
木門“吱呀”一聲輕響。
雪女踏著月色而來,素白的衣袂拂過青石地麵,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她纖細的手指間縈繞著淡淡寒氣,在空氣中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那位六公子的行蹤查清了。”
她的聲音清冷似雪。
“每日辰時出府,常獨自前往蜃樓。”
高漸離微微頷首,水寒劍上的霜花又厚了幾分。
他注意到雪女發梢沾著的夜露,想必是為探查情報奔波了一整晚。
“而且,他每次從蜃樓回來,都是空手。”
“之後沒過多久,蜃樓就會派弟子去公子府,然後抬走一些行李……”
“這其中,定有古怪!”
雪女突然抬手,指尖凝出一朵冰蓮。
高漸離立即會意,水寒劍無聲出鞘三寸!
這是他們多年並肩作戰養成的默契。
“知道了,但明日…我要先去會會蓋聶。”
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壓抑多年的殺意。
雪女的白綾突然無風自動,一道冰牆瞬間橫亙在高漸離麵前。
她太了解這個固執的劍客,十年前那場變故後,他就一直將複仇刻在骨子裡。
她冰藍色的眸子直視劍客,朱唇輕啟:
“不行,要以大事為重。”
這四個字,如冰錐刺入高漸離心頭。
他手中的水寒劍發出不甘的嗡鳴,劍身上的冰晶不斷炸裂!
“須知,荊大哥的兒子生死未卜!”
雪女的聲音比往常更冷,指尖凝結的冰蓮卻異常灼熱。
“若咱們此時暴露…”
高漸離猛地轉身,劍氣將院中石凳斬為兩截!
碎石飛濺中,他看見雪女紋絲不動的身影!
望著月光下她清冷的側臉,高漸離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趙國初遇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雪中,美得驚心動魄。
夜風卷起殘雪,將兩人的衣袂纏繞在一起。
高漸離深吸一口氣,水寒劍上的冰霜漸漸消退。
“十年都等了……”
“還差這一時嗎?”
雪女指尖的冰蓮悄然綻放,飄落的雪花凝在高漸離掌心。
高漸離閉了閉眼。
當他再次睜開時,眼中的殺意已化作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輕輕握住那片雪花,寒氣在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咱們要繼續查六公子。”
雪女的聲音比平時更冷了幾分。
“也罷,我負責探路。”
高漸離聲音低沉,指尖在水寒劍上劃過一道冰痕。
雪女突然伸手,冰涼的手指在他腕間一觸即離:
“太危險。”
短短三個字,卻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無需言語就明白對方的擔憂。
簷角銅鈴輕響,夜風卷起雪女的麵紗。
高漸離抬頭望見雪女立在月下的剪影。
那樣的身姿,他見過千百次,卻依然會在某個瞬間被驚豔。
就像此刻,月光穿透她揚起的白綾,恍若謫仙。
“那…我們同去。”
他終於妥協,聲音比平時柔和三分。
雪女唇角微揚,指尖凝出一朵小小的雪蓮:
“好。”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高漸離眼中冰雪消融。
……
翌日。
帝宮朝會。
青銅編鐘的餘韻還在殿梁間回蕩,而文武百官卻已汗透重衫。
昨日黑龍卷軸入宮時的恐怖景象,仍如噩夢般縈繞在眾人心頭。
那滲血的龍紋銅匣、十二名黑冰台死士抬輦入殿的肅殺之氣,以及帝王接過密報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駭人金芒!
而此刻,始皇帝高踞龍台之上,玄色帝袍上的金線玄鳥紋在晨光中泛著冷芒。
他指尖輕叩鎏金扶手,每一聲都像敲在群臣心尖。
治粟內史站在後排,雙腿不受控製地發抖。
扶蘇緊攥著袖中的《論語》,指節發白。
他雖不知密報具體內容,但黑龍卷軸現世,必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淳於越站在他身後,麵色慘白如紙,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引起帝王注意。
整個大殿靜得可怕。
唯有帝王指尖叩擊扶手的聲響,如催命符般回蕩!!
百官低著頭,不敢對視,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難道東郡出了變故?”
“莫非六國餘孽又有異動?”
“該不會是天降災禍……”
就在眾人思緒紛亂之際,始皇帝突然停下叩擊!
“啪!”
一份竹簡被甩下龍台,在玉階上滾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猶如驚雷炸響!
“嘩啦啦!”
竹簡展開,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名單!
那是至今未遷入鹹陽的六國貴族名錄。
竹簡滾到李斯腳邊時,這位丞相的官靴微不可察地後撤了半步。
他知道…
這燙手山芋,誰接誰死!!!
“諸位愛卿。”
始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殿柱上的青銅飾物微微震顫。
“說說。”
滿朝文武,如墜冰窟!
蒙毅的鎧甲發出細微的“哢哢”聲。
那是他手指太過用力,關節發出的抗議。
治粟內史則死死低著頭,仿佛地上有什麼絕世珍寶吸引著他的目光。
其餘公卿大臣,更是個個顧其左右。
誰也不敢發聲。
任誰都知道,這事沾不得!
因為,誰都清楚這“說說”二字的分量——
三年前,邯鄲郡守就是在答錯這句話後,全族被發配驪山修陵。
扶蘇攥緊了袖中的《論語》,儒雅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掙紮。
六國貴族?
那份黑龍卷軸,竟涉及此事?!
他剛要邁步,卻被淳於越死死拽住衣角,目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而與此同時。
始皇帝的聲音越來越輕,九旒冕下的目光卻越來越冷。
他指尖輕叩龍榻扶手,每一聲都像喪鐘般回蕩。
一刻鐘過去了。
兩刻鐘過去了
大殿內的溫度越來越低。
始皇帝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玄色帝袍上的金線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陰影中遊動。
“好,很好。”
帝王突然輕笑一聲,這笑聲卻讓所有人汗毛倒豎!
他緩緩起身,鎏金扶手上赫然留下五道指痕!
“朕的朝堂……”
“兒臣願往。”
就在這時!
清朗的聲音突然打破凝重。
贏子夜懶洋洋地從隊列末端走出,玄色錦袍上竟還沾著幾點蜜餞的糖漬。
他走上前來,彎腰拾起竹簡時,腰間玉佩發出叮呤咣啷的搖晃聲。
始皇帝冕旒下的目光驟然銳利!
“哦?”
“六弟!”扶蘇終於忍不住出聲,
“此事當以仁德之心,兼顧……”
贏子夜突然輕笑,隨手將竹簡揣在後腰。
“大哥可知,那東郡隕石上刻著什麼?”
他不光看著扶蘇,也環視著噤若寒蟬的百官,一字一頓。
“既然都不知道,就請…不要再妄談此事!!”
殿內溫度驟降!
百官皆是呼吸一滯!
扶蘇聞言,臉色凝重萬分,手指不自然的在顫抖:“那…六弟又是如何打算?”
“臣弟以為——”
贏子夜突然斂了笑意,眼中金芒暴漲!
“一人抗命,殺一人;”
“十人抗命,滅一族!”
“百人抗命……”
他手中把玩著玉佩。
“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