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
殿內燭火森然,青銅燈盞映照出帝王冷峻的側臉。
玄色帝袍上的金線龍紋在暗光下如活物般遊動。
九旒冕垂下的玉珠紋絲不動,仿佛連空氣都在帝威之下凝固。
“砰!”
黑冰台統領單膝跪地,獨眼中倒映著帝王森冷的影子,聲音嘶啞如刀刮鐵石!
“陛下,六公子府異動已查明!”
“乃刺客襲殺,或許是想引公子背後的那位絕世強者出手。”
始皇帝指節輕叩龍案,每一聲都似悶雷炸在人心頭。
“刺客?”
“是。”
統領喉結滾動,額頭滲出冷汗。
“前兩批刺客身份不明,但最後現身之人……”
他頓了頓,嗓音更低:
“劍法極似蓋聶。”
“轟——!”
帝王猛然拍案,整座大殿為之一震!
案上竹簡嘩然散落,墨硯翻倒,漆黑的墨汁如血般蜿蜒流淌。
“蓋聶?”
始皇帝緩緩起身,玄鳥紋的帝袍無風自動,眸中寒芒如萬載玄冰!
“寡人的劍術教師,第一侍衛,竟敢對寡人的兒子出手?!”
他的聲音並不高。
卻似九幽寒淵中刮出的陰風,凍得人骨髓生寒!
殿角侍立的宦官雙腿發顫,險些跪倒在地。
黑冰台統領的獨眼劇烈收縮。
仿佛看見當年橫掃六國時,這位帝王用這般語氣下令夷平邯鄲的模樣。
他深深俯首:
“末將已派‘血鴉’追蹤,此人輕功冠絕黑冰台,定能……”
“帶蓋聶來見寡人。”
始皇帝打斷他,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
“若敢反抗……”
鎏金扶手突然被捏出五道指痕,玄鐵打造的龍案發出不堪重負的!
“格殺勿論!!!”
最後一字落下時,統領的獨眼瞥見帝王腰間定秦劍的銘文正滲出猩紅血光。
那“定秦”二字仿佛活了過來,化作猙獰血龍在劍鞘上遊走。
這是剛才那冠絕天地的一劍所造成的影響…
就連天子劍,也在躁動!!
“諾!”
統領重重叩首,起身時才發現後襟已被冷汗浸透。
他迅速退下,殿門緩緩閉合。
燭火卻是驟然一暗。
始皇帝負手而立,玄色帝袍垂落如夜幕,深邃的目光穿透窗欞,直刺向六公子府的方向。
夜風卷動冕旒玉珠,碰撞聲如金戈低鳴。
“仙人……”
低沉的嗓音在空蕩的大殿內回蕩,帝王指腹緩緩摩挲著腰間劍柄,鎏金玄鳥紋在掌心留下深刻的烙印。
“那虛影若真與你有關…”
案頭燭火突然爆響,將帝王的身影在殿壁上拉出猙獰的輪廓!
他凝視著跳動的火焰,仿佛看見那晚天穹裂開時垂落的謫仙身影。
素衣白發,足踏金蓮!
他倏然冷笑。
“寡人倒要看看,是仙臨凡塵…”
骨節泛白的手掌猛地攥緊,青銅燈盞應聲炸裂,滾燙的蠟油濺在龍紋地磚上,化作十二道猙獰的爪痕。
“還是你本就是仙!!!”
狂笑驟起,聲震殿梁!
九旒玉珠狂亂碰撞,玄鳥帝袍翻湧如烏雲壓境。
“不過…”
帝王突然轉身,定秦劍鞘上的血龍紋路竟隨笑聲遊動起來。
“如今諸子百家蠢動,六國餘孽蟄伏。”
“值此之際,我兒竟藏此底牌!!”
他的笑聲漸漸低沉,整座章台宮的燭火齊齊熄滅。
黑暗中唯有帝王雙目如炬,似有金芒在瞳孔深處燃燒。
緩緩抬起的指尖上,還沾著方才捏碎的蠟淚。
始皇帝凝視著那點猩紅。
忽然想起,那枚讓自己重返壯年的仙丹。
想起朝堂上,那番鞭辟入裡的定邊之策。
更想起黑龍卷軸現世時,那道立於階下卻敢直麵風暴的身影!
冕旒陰影下,帝王嘴角揚起近乎猙獰的弧度。
“朕的大秦,後繼有人!”
“轟——!”
突如其來的雷光劈開夜空,刹那照亮帝王森白的麵容。
那笑意尚未消散,眼中寒芒卻已化作實質的殺意,連暴雨拍打窗欞的聲音都為之凝滯!
“從今日起,誰膽敢動寡人的血脈……”
定秦劍突然自行出鞘三寸,血色銘文將半座大殿染成猩紅!
十二盞青銅燈無風自燃,火焰竟呈現詭異的幽藍色。
帝王拂袖轉身時,殿外傳來黑冰台死士們破空而去的尖嘯。
案頭竹簡無風自動。
露出最新那卷名冊。
墨家、農家、項氏…密密麻麻的朱批如血。
“便是九天神魔,”
“也要永墮無間!”
最後一聲驚雷炸響時,整座鹹陽城的狗吠突然斷絕。
唯有章台宮簷角玄鳥像的雙目,在雨幕中泛起血色的光。
……
六公子府。
夜風掠過簷角,吹動少司命垂落的紫紗。
她靜立在門前,指尖微微蜷縮,紫瞳中倒映著緊閉的房門。
方才那道通天徹地的劍光,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個人……究竟是誰?
麵紗下的唇輕輕抿起。
她素來淡漠的眸中罕見地浮現一絲猶豫,最終抬手推開了門。
“吱呀——”
內室燭火昏黃,贏子夜正懶洋洋地倚在軟榻上,衣衫鬆散,手裡還捏著半塊啃了一半的靈果。
見她進來,他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你進彆人房間都不敲門的嗎?”
少司命腳步微頓。
這般散漫的模樣……
院外剛剛還在大戰,他竟能如此冷靜。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尖凝出一縷幽紫色的靈力,在空中勾勒出兩個字——
謝謝。
贏子夜眉梢一挑,忽然笑了:“謝我什麼?”
他隨手將果核一拋,正好落入角落的青銅盂中。
“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少司命紫瞳微凝。
“若不是你擋在前麵,我這會兒怕是已經被墨家那兩位戳成篩子了。”
贏子夜伸了個懶腰,語氣輕佻得像在討論今日的天氣。
“陰陽家少司命親自護衛,這份麵子…嘖嘖。”
少司命怔住。
他想……讓我來替他遮掩?
麵紗下的唇角無意識地繃緊。
她當然明白。
那道劍光絕非自己所能企及。
而眼前這人此刻的憊懶模樣,分明是要將今夜震懾鹹陽的“天外飛仙”,全數歸功於她的守護!
為何?
他是不想讓背後那位高手露麵嗎?
贏子夜忽然湊近,帶著蜜餞甜香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怎麼?感動得說不出話了?”
他眨眨眼,“要不……以身相許?”
“唰!”
三枚淬毒銀針瞬間抵住他咽喉。
贏子夜哈哈大笑,舉手作投降狀:“玩笑玩笑!”
他順勢後仰,重新癱回軟榻,“不過說真的——”
燭火映照下,他眸中閃過一絲少司命從未見過的深邃。
“有些戲,總要有人陪我演下去。”
少司命指尖微顫。
她猛然抬頭,卻見贏子夜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隨手從袖中抽出一卷泛著青光的玉簡。
玉簡表麵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靈紋,隱約可見古老的篆字。
《青帝長生訣》
“喏,看你修煉的是木屬靈力,這個應該適合你。”
他漫不經心地拋了過去。
少司命下意識接住,指尖觸碰到玉簡的刹那——
“嗡!”
整間內室的燭火驟然染上一層翠色!
案幾上的茶盞中,枯萎的茶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新芽;
窗邊盆栽裡蔫敗的蘭花猛地挺直莖稈,瞬息間綻放出三朵晶瑩如玉的花苞。
這是……
少司命紫瞳劇震!!!
她從未見過如此精純的木係功法!
玉簡上流轉的道紋,竟與她體內沉寂多年的乙木真氣產生共鳴。
鬼使神差地,她指尖凝聚一縷靈力,按照玉簡上驚鴻一瞥的運功路線輕輕一轉。
“唰!”
她鬢角垂落的紫發突然無風自動,發梢竟生長出細小的翠綠嫩芽。
更驚人的是,那些常年蟄伏在經脈深處的陰陽咒印,此刻如同遇到天敵般瘋狂退縮!!
怎麼可能?!
她猛地抬頭,卻見贏子夜正歪著頭打量她發梢的嫩芽,笑得促狹。
“看來很適合嘛。”
少司命指尖發顫。
這部功法何止是“適合”。
方才僅僅是淺嘗輒止的運行,她對木靈之力的掌控就精純了三成不止。
若是完整修習……
東皇首領傳授的陰陽木咒,相比之下簡直粗陋如兒戲!
這個念頭剛起,她突然驚覺,自己竟在心底質疑陰陽家的至高秘法。
更可怕的是。
當她再次看向榻上那個慵懶的身影時,胸腔中翻湧的情緒已經超越了震驚。
甚至摻雜著一絲……
敬畏?
贏子夜忽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不知何時,他已湊到近前,近得能看清她紫瞳中搖曳的燭光。
“要不要試試第二重?”
“聽說練到極致,能令枯木逢春,白骨生肌。”
少司命呼吸一滯。
她當然明白這等秘法的價值。
在陰陽家,哪怕是五大長老級彆,也沒有機會能接觸這個層次的典籍。
因為…根本沒有。
而眼前這人,卻像給糖豆般隨手相贈……
“啪!”
贏子夜突然彈了下她額前的碎發,嫩芽應聲而落:“再發呆天都要亮了。”
他轉身走向床榻,聲音帶著困倦的含糊。
“記得幫我盯著點,彆讓那些阿貓阿狗再來擾人清夢……”
少司命怔怔望著他的背影。
此刻她才驚覺,自己竟一直保持著微微前傾的姿態。
這是弟子聆聽師長訓示時才會有的姿勢。
更可怕的是,當贏子夜背對她的瞬間,她下意識就要結印行禮!
我這是……
夜風穿堂而過,吹動她手中的玉簡。
那些古老的篆字在月光下流轉,隱約組成一株參天古樹的虛影。
少司命突然意識到,這部《青帝長生訣》恐怕根本不是凡間功法。
而是真正的…
仙家傳承!!!
是他幕後那位強者,對她的示好嗎……
她緩緩收攏五指,將玉簡緊貼心口。
麵紗下的唇無意識地抿了抿,最終朝著床榻方向,極輕極快地頷首。
窗外,一片新生的嫩葉飄落在她肩頭。
而少司命沒有察覺的是。
當贏子夜背對著她閉目假寐時,唇角勾起一抹轉瞬即逝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