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載安要去田裡找他的鴨子,走到村口時卻見一黑影向他猛衝過來,是個男人,披頭散發,麵露凶惡,隻有一隻眼睛從頭發裡露出來,那隻眼睛分明在看他,他是衝著他來的,黃載安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村裡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人。不,這肯定不是人,是一個鬼,黃載安轉身就跑,好在村裡每一條路都在分岔,並且不遠處就有密密的樹林接應,向樹林裡跑,再向前就能上山,當年日本人來時,村民就是這樣跑的。
一村人像炸鍋一樣從村子裡跑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這樣逃向山林,迅速沒入密密的山林裡,可今日遇上的不是日本鬼子,而是一個鬼,這連綿的山林,那才是鬼的家,鬼在追你,你能往它家裡跑?
聽老人說,鬼分山鬼、水鬼,它們各分其界,各司其職,所以當黃載安麵前出現寬大的水庫時,他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
還是村裡的一個老人看見,將他從水裡撈起,此時黃載安仍然全身顫抖。
“你要尋死?”
“不,有鬼追我。”
“哪裡有鬼?什麼樣的鬼?”
“是一個男鬼。”
這自然驚動了許多人,人們將黃載安送回家裡。
“不是鬼,是你前天遇上火車,這幾天夜裡一直作惡夢,半夜裡鬼喊鬼叫。”姐姐黃載芳說。
的確,前天差點被火車軋死。
一條鐵路從村口穿過,這條鐵路給村子製造了一係列麻煩。這鐵路是日本人修的,日本人燒過村裡的房子,殺過村裡的人,但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村裡人罵那日本人總是與這鐵路聯係起來。
這殺千刀的,修這鐵路,讓村裡人進出村子都要過這條鐵路,這些年來,那轟隆隆的火車,壓死過村的雞鴨豬狗,也撞傷過村裡的孩子。
這天早晨黃載安背著書包與另外兩個孩子一起去學校,天上突然下起大霧,頭發上染上水珠,臉上出汗一樣全是水,鞋底踩出泥巴。
他們二人邊走邊說話,不一會兒就來到鐵路上,平時都要在鐵路上逗留一會兒,在鐵軌上走路,鐵軌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鐵腥味和枕木味道,這種味道與鐵軌一起向遠方作著無儘的延伸,鐵路在孩子們眼中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當然這路更容易出現鬼,的確也出現過鬼,幾天前的夜間,火車突然停下,司機下車趴在路基上反複察看,後來驚動村民,都趕了過來,司機說,有個人被壓到車下了,可找了半天沒有人影,一村的人都趴下身子找尋,還是沒有找到死人。
於是村民說快開車吧,你壓到的是鬼。
司機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判斷,可這在雞靜嶺,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這密密的山林埋過千萬死人,他們都變成了鬼,它們成鬼後不再耕作甚至不再生兒育女,那它們乾什麼呢,它們就到處閒逛,惡鬼依然作惡,它們會來到人間興風作浪,而善鬼就化作一個老人,麵目慈善,裝作人的樣子走路,突然出現在你麵前,和你打招呼。
黃載安不止一次遇到過這樣的鬼,一次是一個白胡子老頭,慈眉善目地看著他講話。“是小安子吧,我是六爺啊,都長這麼高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還有一次遇上一個穿蓑衣的老太太,老太太老遠就衝著他笑。“孫兒,這是我一早炸的肉丸子,吃吧”。
黃載安聞到那香味就流下口水,一口將肉丸子吞下。老太太又拿出一個,黃載安又吞了下去。
事後黃載安才想起來,這肉丸子不知道老太是從什麼地方拿出來的。
村裡人的確會在身上揣一些食物,比如鍋巴,紅署甚至糖果,可誰會把肉丸子揣在身上呢?回到家裡黃載安說了吃肉丸子的事情,姐姐大驚,你吃了鬼的東西了。連忙拿刀去剝了一大塊榆樹皮放到鍋裡煮。
從祖上就傳下對付的辦法,讓孩子迅速喝下榆樹皮熬的湯,可那湯比任何苦藥都苦,黃載安喝下一口再不肯喝,被姐姐按住手腳,捏住鼻子,生生地灌下嘴中,那一會兒黃載安感到就要死去,肚子裡翻江倒海起來。不過一會兒就拉出幾條蚯蚓一樣的蛔蟲來。
“好了,肉丸子都拉出來了。”
這話一說,黃載安“哇”地吐起來,仿佛剛剛吃下去的就是屎裹著的蛔蟲。
大霧裡會不會看到鬼?黃載安與幾個小朋友討論這個問題。
鬼通常會在夜間出現在鐵路上,霧天,顯然鬼們不懼火車,它們已經死過一次,可能它們永遠不會再被殺死,將人殺死的辦法有一萬種,刀砍矛刺,火車碾,當然鬼也能將人嚇死,還有水淹,病害,總之一不小心,人就死了。
可鬼們是不會死的,那麼大火車你撞不死它們,哪怕是將它們壓到車輪下,它們也可以重新爬起來,行走如初。
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山坡,火車開著開著就出現大喘氣。轟轟隆隆地開不上去,那是鬼在搗亂,它們像牲口一樣在後麵拉拽著火車,一次次讓火車出洋相。
那些開停了的火車像人一樣地狼狽,它們不得不向後倒退,然後添柴加碳,燒足蒸汽,一聲殺豬樣的叫喚,然後開動,越來越快,一個衝鋒,當然這個時候鬼會放它一馬,讓火車過關。
村長黃榆樹曾經站在鐵軌上大罵:“你們這些死鬼,閻王爺怎麼沒用火燒你們,用電鋸鋸你們,你們吃飽了沒事乾是吧,啊,你們在鬨著玩是吧,啊,再這樣我們就要向閻王爺那裡下狀子,把你們在雞靜嶺的惡行全部報告閻王爺。”
這一罵之後,很長時間鬼都不再作怪,火車每次都能順利闖關,村民們將這一情況反映給每日過來的巡道工,要求他能向上反映,對黃榆樹進行獎勵。
那巡道工就一笑了之。顯然鐵路方麵將火車的停頓歸咎於複雜地物理現象,而不是鬼巨大的威力,這威力和它們鬨出的動靜都是給村裡人看的,誰見到鬼不害怕呢。
大霧裡黃載安看到一個黑影,黑影無聲無息,起先以為是個鬼,那個黑影越來越大,山一樣地衝過來,迅速來到麵前。
“不好,是火車。”黃載安喊了一聲,鐵軌像兩條彎弓,將他們彈射出去,“轟”的一聲,身後火車向它們放出蒸汽,身後的兩個孩子哇哇哭起來。
火車比鬼都可怕。於是連續幾日他們都不敢再在鐵軌上停留,甚至不敢再看火車,夜裡作著惡夢。
於是大家判斷,黃再安在村口看見的鬼不是真正的鬼,是因前日遭受火車的驚嚇出現的幻覺。
那個披頭散發的人向他直麵衝過來,不是霧中火車的樣子麼?
當然如果是真鬼也不怕,又沒吃那鬼的東西,要是吃了,需要再燒一回榆樹皮,再喝一次苦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