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擦著西山尖往下沉,院子裡焚蛟的灰燼被晚風卷著打旋,硫磺味淡得隻剩點影子,倒算平靜了小半日。
我爸正把晾透的蛟龍七寸裝進陶罐,院牆外的老槐樹突然“哢”地響了一聲。那聲音裹在暮色裡,像有人用指甲摳著樹皮,一下下往骨頭上撓。
老道原本盤坐在院中間,雙腿疊得穩穩的,聽見聲響時,盤著的手指猛地一頓。沒等我爸反應過來,他膝邊的桃木劍已經“當啷”立起,劍柄剛好落進他掌心。
院門口那兩扇木門毫無征兆地“吱呀”開了道縫,沒風,門縫卻在慢慢拉大,門軸磨出的澀響像生鏽的剪刀鉸著粗布。縫裡滲進團濃黑的影子,黑得發黏,人形飄在半空,裙擺拖過地麵,沒留半點痕跡。
“五百年的蛟剛走三個時辰,就等來個千年的鬼……”老道指尖在劍鞘上撚了撚,“一幫韭菜一茬一茬的。”
我爸手一抖,陶罐差點摔了,趕緊往老道身後縮:“道爺,這……能像蛟龍似的燉湯不?”
“她要‘喝’你,連魂魄都得熬化了。”老道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發沉。
黑影裡浮出張臉,像蒙著濕白布,五官泡得發脹,隻剩雙眼綠得像浸在臭水裡的銅鈴,直勾勾釘著正屋——我就在屋裡的繈褓裡,剛咂了下嘴。
“把孩子交出來,”聲音黏糊糊的,像從爛泥裡撈出來的,“借他純陽將軍身修三百年,保你家三代安穩。”
老道將桃木劍一橫,劍脊上還沾著蛟血的暗紅:“我門內定的弟子,你也敢動?”
“一個野道,也配攔我?”黑影猛地漲大,周遭空氣“唰”地冷下來,牆根的青苔結了層白霜。她揚手甩出十幾道黑絲,細得像蜘蛛毒腺,直撲正屋窗欞。
老道膝頭一彈,人已掠到窗前往,揮劍斬出片青白劍氣,織成張光網。黑絲撞上去“嗤嗤”冒酸煙,碎成了沫子。
“三百年才等到這副身子,誰攔殺誰!”黑影尖嘯著撲過來,綠眼亮得刺目。老道突然收劍,摸出個銅鈴往空中一拋:“太上老君教我殺鬼,與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攝不祥。登山石裂,佩戴印章。頭戴華蓋,足躡魁罡;左扶六甲,右衛六丁。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鐺——”鈴聲剛起,黑影就像被烙鐵燙了,猛地往後縮。綠眼裡第一次露出懼色:“玄一門的法器……”
老道沒答話,捏訣催動銅鈴,鈴聲裹著金光往黑影裡鑽。黑影疼得扭曲起來,突然炸開成漫天黑絮,鋪天蓋地罩下來。
老道站在窗下,桃木劍舞得密不透風,劍氣斬在黑絮上,白煙竄得老高。不過兩袋煙的功夫,最後一縷黑絮也被斬散了。
他收劍時,天邊最後一點霞光剛好褪儘。我爸抱著陶罐跑過來,腿還在抖:“道爺,這就……完了?”
老道撿起銅鈴,鈴身還帶著餘溫:“暫時。這隻是開頭,後頭來的,怕是更難纏。”
進了屋,繈褓裡的我突然咯咯笑起來,就眼巴巴的看著老道。老道愣了愣,嘴角挑了點笑意:“倒是個不怕事的小子……,我的好師侄你安心的睡,剩下的事我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