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溫熱的胡餅緊貼著李琰冰冷的胸膛,散發出麥香與芝麻混合的誘人氣息,像一團微弱的火,勉強驅散著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他蜷縮在那堵塌了半截的土牆根下,斷裂的土坯參差如獠牙,投下扭曲的陰影,將他整個吞沒。每一次呼吸,左肋下被崔福踹中的地方都傳來鑽心的刺痛,牽動著整個胸腔悶悶作痛。更糟糕的是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碎片——血色的宮門、癲狂的帝王、鐵蹄踏碎的村莊——如同鬼魅的低語,在意識的邊緣瘋狂攪動,帶來一陣陣眩暈與惡心。
“呼…呼…” 李琰急促地喘息,強迫自己冷靜。這九個餅,是生機,也是催命符。在這弱肉強食的安業坊,一個無依無靠的乞兒驟然得了“橫財”,無異於小兒持金過鬨市。崔福那色厲內荏的驚疑眼神,屠夫陳五若有所思的打量,還有那幾個看熱鬨閒漢不懷好意的窺探…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他周圍悄然收緊。更彆提那隊玄甲軍帶來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威壓,以及那個烙鐵般燙進他眼裡的“秦”字令牌所引發的恐怖幻象!
不能坐以待斃!
李琰猛地睜開眼,汙穢下的瞳孔深處,仿佛有冰冷的星火點燃。他艱難地支撐起身體,後背緊貼著粗糙冰冷的土牆,警惕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無聲地掃過巷口。陽光斜斜地切割著狹窄的空間,將汙濁的地麵分成明暗兩半。幾個衣衫襤褸的身影縮在對麵牆根下,眼神渾濁,麻木地曬著太陽,偶爾投向這邊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像禿鷲盯著將死的獵物。更遠處,張記胡餅鋪門口,崔福那肥胖的身影在門簾後晃動了一下,似乎在朝這邊張望,又迅速縮了回去。
“想吃嗎?”李琰低下頭,對著牆角一個不起眼的、被汙水浸得發黑的鼠洞,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如同夢囈。他用指甲小心地從懷裡一個餅的邊緣,摳下一點酥脆的芝麻碎屑,輕輕撒在洞口外。
幾乎是同時,幾道灰影閃電般從洞中竄出!那是幾隻肥碩的灰毛老鼠,綠豆般的眼睛閃爍著狡黠而警惕的光。它們沒有立刻撲向碎屑,而是圍著那點可憐的“貢品”飛快地打轉,尖細的鼻子急速翕動,細長的胡須如同探測的雷達。其中一隻格外大膽的,試探性地伸出爪子,飛快地撈起最大的一粒芝麻碎屑,塞進嘴裡,然後“吱”地一聲,叼起稍大一點的麵皮碎塊,瞬間消失在黑暗的洞口。
成了!李琰心中微定。饑餓是世間最強大的驅動力,無論人鼠。他將剩下的餅小心地貼身藏好,隻留一個完整的在懷裡最易取出的位置。然後,他再次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疼痛和腦中翻騰的幻象。
“沙盤…起!”
意念沉入識海深處。刹那間,周遭嘈雜的聲音——遠處模糊的叫賣、近處病弱的咳嗽、老鼠在土牆夾層裡窸窸窣窣的奔跑——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隔絕開來。一方無形的、由無數細微光點構成的立體“沙盤”,在他意念中緩緩展開,旋轉。
沙盤的核心,是他自己,一個代表“李琰”的微弱光點,蜷縮在代表這堵破牆的陰影裡。
沙盤周圍,代表環境的光點開始模擬:巷口那幾個乞丐的位置、神態、彼此間微弱的聯係;餅鋪門口崔福那團肥碩而驚疑的光點,正不安地閃爍著,代表他肋下的舊傷處,有一個更深的暗點,那是李琰“預言”和“藥方”留下的錨點;斜對麵肉攤的位置,代表屠夫陳五的光點異常凝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好奇?這不符合一個普通屠夫的反應。
沙盤推演開始運轉,如同精密的齒輪咬合:
推演一: 巷口乞丐。目標:食物。行動模式:欺軟怕硬,群體行動。威脅等級:中下。推演結果:若自己虛弱暴露,三到五人極可能在入夜後試探性搶奪。最優解:示弱,但需瞬間展現“不可欺”的威懾(如精準打擊要害)。
推演二: 崔福。目標:驗證藥方,消除隱患。心理狀態:驚疑、貪吝、恐懼。推演結果:今夜或明晨,其肋下舊傷發作程度會達到第一個高峰(依據其體型、舊傷位置、今日動怒程度模擬)。若疼痛劇烈印證預言,其恐懼將壓倒貪吝,大概率會派人尋找自己以驗證藥效或…滅口?推演分支:若藥效顯著,其驚懼加深,可能尋求更高層力量(如坊正或背後靠山)介入調查自己身份;若無效,其惱羞成怒,報複將更直接凶殘。
推演三: 陳五。目標:不明。行為模式:觀察細致,力量強大(剁骨動作模擬顯示遠超常人),眼神中無底層常見的麻木,反而有種…沉靜?推演結果:此人非普通屠夫,威脅等級:高!其動機可能是對今日自己“預言”能力的興趣,或單純對餅的貪婪?需進一步觀察其與周圍環境互動(是否有人暗中與其聯絡?)。
推演四: 玄甲軍。目標:未知。推演結果:其出現絕非偶然。安業坊是長安最底層、最混亂的角落之一,非秦王府日常巡視範圍。關聯點:秦王令牌引發的“曆史回響”幻象。模糊感知:巨大的危險源正在靠近長安核心,如同暴風雨前的低氣壓。玄甲軍的出現,可能與此有關,也可能…是某種搜索的前奏?線索不足,推演受阻,消耗劇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