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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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卯時,禦史大夫李蔡醒來梳洗,覺得精神煥發舒暢極了。

用朝食時,掌書和家老分彆向他稟報了新到的內外事務,他指點了幾件事,又對午後要來的幾撥官吏要辦的幾件事做了定奪,一天的政務大體了結。

如果是以往,所餘的時光,是他用來斡旋各方的時光,李蔡做官,有他獨到的辦法,這便是“少做事,多走動”。

世間大凡喜歡實乾做事的人,總是官運艱澀,就比如他那堂兄李廣,連連失意。

原因隻有一個,要做事就要出錯,一出錯就要遭非議,非議多了必然下台。

所以,李蔡對“少做事”又有獨到方式,多議事,少做事,多做虛事,少做實事。

作為禦史大夫,凡事皆可參與議論,凡事皆不可親自做,成則有決策之功,敗則有推諉之辭。

總之,多議少做。

但隻要為官,永遠不做事是不可能的,這就要儘量多做那些易見功勞而難查錯漏的虛事,譬如接見使臣、祭奠天地、撫恤將士、救濟災民、編修國史、宮室監造、出使友邦、巡視吏治、主持國宴、遴選嬪妃、讚立皇後,等等。

對於那些易查罪責而難見功效的實事,非萬不得已,就堅決不做,譬如修築堤防、領兵出征、整肅吏治、製定法令、查究彈劾、出使敵國、決定和戰、督導耕耘、剿滅盜賊、審理案件,等等。

李蔡的大事隻有一件,鞏固地位,提高聲望。

但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殫精竭慮地走動,對上斡旋,對下周旋,對官言禮,對士言義,這麼多年,李蔡做得風生水起。

在今朝,在孝景朝,乃至孝文朝,他伺候皇帝極儘投其所好,對同僚,對學問名士,他則“義”字當先,謙恭豪爽,不惜紆尊降貴地結交,傳為大漢佳話,時人說起他時,總少不了“賢明好義”的讚譽。

不過,李蔡始終知道,多年的水磨工夫,是為了刹那芳華。

不想當丞相的官僚,不是個好官僚。

不久前,中大夫莊助冒雨夤夜來見,告知了他要對“北軍案”予以審理,甚至做好訊問皇太子的準備。

在莊助離府時,隱晦透露公孫丞相年事已高,恐不久矣,陛下有意準許其免歸辭呈,丞相大位不知會歸於誰手,李蔡就知道,幾十年的等待終於要開花結果了。

其實,公孫弘拜相,是大漢官吏集團的一個曆史轉折,在公孫弘之前,所有大漢丞相任命幾乎都遵循按資排輩的原則,要麼是功臣,要麼是功臣之後,都是帶著列侯爵位上任的。

而公孫弘,卻是先拜相,再封侯的首位大漢丞相,這一標誌性的變化,代表了大漢朝廷花了七十餘年,徹底消解了初代軍功階層這一特殊集團在朝局中的影響力和壟斷性,從此,大漢“以丞相褒侯”。

丞相大位,不僅代表著相位,還代表著列侯爵位。

那是堂兄三朝求而不得之物,卻要在他的手中實現了。

陛下的意思,他深刻領會,辦了皇太子,解決大司馬及諸將對軍方的掌控。

那“皇太子日啖萬豬”的奏疏,就是一切的突破口。

紫綬金印的大漢丞相有開府建牙的權力,紫綬金印大漢太尉也有開府建牙的權力,同為三公的銀印青綬禦史大夫卻沒有,隻能在朝廷規製的衙署理事,而這個衙署,名為“蘭台”。

“來人,傳皇太子劉據!”李蔡手中的驚堂重重摔下,沉著聲調道。

趙充國率領的太子親衛身披蓑衣,順利接管了蘭台的守衛,劉據緩緩走了進來。

李蔡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劉據,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嗎?”

“寡人來此是奉了父皇的詔命。”劉據迎望著那雙帶有敵意的眼睛,笑道。

“聽口氣,好像還是儲君?”

李蔡驚堂再響,冷聲道:“從你來到這開始,你隻是本署的禦犯,本朝以法術禦天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你不知道?”

“寡人不知道,能吃是犯了什麼罪。”

“謊言!按照大漢律法,吃空餉,貪墨撫恤,就是死罪!”

“證據呢?”劉據平靜道。

空額,北軍已經全部抹去,撫恤,北軍已經如數發放,隻留下“朝廷劃撥未用”的黃金。

實在無法解釋的部分,都被劉據日啖萬豬消耗掉了,如今,也一文不少的補上了。

儲君能吃,算什麼罪過?偌大的漢朝,總不能不讓儲君吃飽吧?

所有的痕跡,所忠、減宣、周陽由所找到的證據,都在金錢的力量下不複存在。

“大膽!禦犯劉據,一人豈能日啖萬豚,你這是欺陛下、朝廷不智,欺君罔上,罪加一等,再敢狡辯,恐怕就要換個地方再問了。”李蔡威脅道。

七歲的儲君,雖然長的高大些,又能經得住幾番嚇唬呢?

“換到哪裡?廷尉大牢?”

劉據笑容不減,慢慢說道:“隻怕寡人敢去,禦史大夫不敢去吧?”

現在的廷尉,是張湯,是丞相公孫弘亦友亦徒的存在,是太子宮的擁躉,他們一塊進廷尉署,李蔡怕是出不來了。

牢獄中關押無數重犯,又不是鐵獄銅籠,有犯人脫逃是很正常的,那些死囚可不管三公,禦史大夫是什麼,順手殺了也就殺了。

“衛尉署如何?”李蔡冷厲道。

那是他的堂兄李廣的地盤,出問題的,就該是太子儲君了。

“如果寡人到了那裡,衛尉署想來要被夷為平地了。”

劉據漠然看著他,“禦史大夫,你不是蒼鷹,我也不是栗子,勿謂言之不預。”

言罷,揚長而去。

作為大漢儲君,能出席一場訊問,那就很給所有人麵子了,這也包括那位皇帝父親。

既然要玩,那就好好玩。

李蔡氣得發抖,可在劉據身影消失時,又瞬間恢複了冷靜。

蒼鷹,是孝景帝朝酷吏郅都。

栗子,是孝景帝廢太子劉榮,那個栗,正是大漢朝第一神醫栗姬。

幾十年前,栗姬失寵,郅都奉孝景帝之命,逼死劉榮。

劉據不是劉榮。

那句“勿謂言之不預”,讓李蔡想到了長安城中的傳言,“爾曹身與族俱滅”。

丞相大位、列侯爵位雖好,可要是沒有命在就什麼都沒了。

蒜鳥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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