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的“鐵片戰曲”合作請求,最終在蘇莞毫不留情的毒舌打擊和嫌棄的眼神中宣告破產。反抗軍灰溜溜地撤走了,但雷震臨走前那複雜的眼神(混合著敬畏、羞愧和不甘)和留下的一小罐珍貴的潔淨水,表明這事沒完。那罐水被蘇莞小心收好,不是感激,而是廢土生存的本能。她看著反抗軍消失在陰影裡,心底隻有一絲嘲諷:一群想用噪音對抗靜默的可憐蟲。合作?笑話。
垃圾場短暫的“平靜”再次被打破,卻是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
這天清晨,蘇莞剛用那罐潔淨水小心擦拭完古琴上的灰塵(尤其是那塊溫潤的古玉琴徽),冰冷的玉質觸感總能讓她想起那個危險的仿生人,心底升起一絲警惕的漣漪。 加固的窩棚外就傳來一陣壓抑著狂熱、如同朝聖般的低語和腳步聲。
不是ai稽查隊冰冷的步伐,也不是反抗軍潛行的謹慎,更不是賞金獵人貪婪的窺探。這腳步聲帶著一種原始的、近乎宗教崇拜的虔誠,還有一種混雜著血腥味的野性氣息。
蘇莞警惕地透過觀察孔望去。
隻見窩棚外不遠處的空地上,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人!大約有二三十個。他們穿著用獸皮、破布和廢棄金屬片胡亂拚湊的衣物,臉上塗抹著詭異的油彩,身體大多有不同程度的機械改造痕跡——粗糙的金屬義肢、暴露的電子眼、甚至有人背上焊接著鏽跡斑斑的散熱片。他們是廢土上最野蠻、也最信奉原始力量的群體——荒野遊民。此刻,這些桀驁不馴的戰士如同溫順的羔羊,以最卑微的姿態俯首。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老者,他的右臂被整個替換成一支粗大的、布滿尖刺的液壓鑽臂,左眼則是一個閃爍著紅光的機械複眼。他雙手極其恭敬地高舉過頭頂,捧著一個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金屬圓柱體——那赫然是一塊微型核電池!雖然能量已非滿格,但核心處穩定的幽藍光芒,昭示著它蘊含的澎湃能量,足以驅動一台小型機甲!那幽藍的光芒映照著老者狂熱的眼神,如同捧著部落的聖物。
他沙啞的聲音帶著狂熱的虔誠:“偉大的葬音者!鐵顎部落古老的預言說,當焦尾之器重現,滅世與創生之音將響徹荒野!您就是預言中的神使!請收下‘地心之火’,指引我們撕碎鐵皮奴役者!”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與火的重量。
他身後的荒野遊民們齊刷刷地以額觸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口中念念有詞,充滿了敬畏與狂熱。他們將她視為行走在人間的機械之神化身!是毀滅與重生的象征!核電池的光芒在他們眼中,如同神祇降下的恩賜。
蘇莞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那塊微型核電池上。心臟難以抑製地漏跳了一拍! 這…這可真是瞌睡送枕頭!她正愁古琴的能源核心(那幾塊快耗儘的晶體琴軫)支撐不了幾次高強度的“弑機”演奏!這塊核電池蘊含的能量,足以讓她的古琴“續航”能力飆升!一股強烈的占有欲瞬間攫住了她,指尖甚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麻。 但下一秒,冰冷的理智回歸:這些野蠻人為何獻上如此重寶?所求必然不小。
她沒有立刻開門,聲音透過門板傳出,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神秘與威嚴:“供奉,我收下了。你們所求為何?” 語調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神使大人!”老者(鐵顎)激動地抬起頭,機械複眼紅光劇烈閃爍,“前方‘蝕骨峽穀’,盤踞著一支‘清音者’的爪牙(指ai巡邏隊),它們封鎖了我們的狩獵通道!部落的戰士需要您的‘神聖之音’開道!讓那些鐵疙瘩知道,荒野的主人回來了!”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對ai的刻骨仇恨和對力量的渴望。
清音者巡邏隊?蘇莞眼神微動。正好,新“琴軫”到手,也該試試解鎖新“曲目”的威力了。而且,讓這些荒野遊民親眼見證“神跡”,能省去她很多麻煩。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場實戰,來驗證這核能古琴的極限,以及…那個仿生人可能的窺視。
“帶路。”蘇莞言簡意賅,聲音裡透著一絲即將進行危險實驗的冰冷期待。
窩棚門打開,蘇莞抱著古琴走了出來。她依舊穿著那身粗布衣,但此刻在荒野遊民狂熱的目光中,仿佛披著神聖的光輝。她走到鐵顎麵前,伸出雙手,極其鄭重地接過了那塊沉甸甸、散發著澎湃能量波動的微型核電池。入手瞬間,強大的能量感如同電流般竄過手臂,讓她精神一振,同時也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或者說,利用價值)。
她轉身回到窩棚內,動作麻利地將古琴尾部那幾塊能量枯竭的渾濁晶體琴軫取下,小心翼翼地將這塊幽藍的核電池卡入預留的凹槽。
嗡——!
核電池接入的瞬間,整張古琴仿佛活了過來!焦黑的琴身內部傳來低沉而強勁的共鳴,那七根幽熒蛛絲弦驟然亮起,流淌的藍光比之前明亮了數倍,如同燃燒的幽藍火焰,甚至隱隱有細微的電弧在弦間跳躍!一股強大而馴服的力量感順著琴弦傳遞到蘇莞的指尖,讓她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仿佛握住了雷霆的權柄! 然而,在能量澎湃湧動的刹那,蘇莞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琴身焦黑外殼的核心處,一個極其模糊、由能量光影構成的、類似古老調音器界麵的虛影一閃而過,上麵似乎有極速滾動的數據流,隨即被洶湧的藍光淹沒。古琴散發出一種內斂而危險的能量場。蘇莞心中微動,但此刻無暇深究。
蘇莞抱著“核能版”古琴走出窩棚,對著狂熱的鐵顎微微頷首:“走吧。記住,保持距離,捂住耳朵。” 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蝕骨峽穀,如同大地被巨斧劈開的猙獰傷口。兩側是高聳陡峭、布滿輻射結晶的岩壁,穀底狹窄,布滿嶙峋怪石和鏽蝕的戰爭殘骸。一支標準的ai巡邏隊封鎖了峽穀最狹窄的咽喉要道。五台履帶式輕型戰鬥機器人,裝備著能量步槍和聲波震蕩儀器,頭部傳感器冷酷地掃描著四周。
鐵顎部落的十幾名戰士緊張地伏在峽穀入口的巨石後,眼中燃燒著仇恨與一絲對ai武器的本能恐懼。
蘇莞獨自一人,抱著幽光流淌、電弧閃爍的古琴,走到峽穀入口一塊相對平坦的巨石上。她的位置,剛好在ai巡邏隊的有效射程邊緣。
“發現碳基生命體!威脅評估:低級。執行驅離程序!”冰冷的電子音從巡邏隊為首的機器人揚聲器裡傳出。五台機器人同時調轉槍口,能量步槍開始充能,發出危險的嗡鳴。
蘇莞恍若未聞。她盤膝坐下,將古琴平放於膝上。指尖拂過因核電池能量注入而顯得格外“活躍”、仿佛擁有生命的琴弦,感受著那股澎湃的力量在指尖下躁動。這一次,她心中流淌的,不再是《酒狂》的癲狂殺意,也不是《陽關三疊》的悲憫安撫,而是一幅冰雪覆蓋、萬籟俱寂、唯有一樹寒梅傲然綻放的孤高意境——冰冷、純粹、帶著掌控一切的凜冽意誌。
《梅花三弄》!
她的指尖動了。動作不再是初次爆發時的狂野,而是帶上了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控製力。指法勾、剔、挑、抹,如寒梅吐蕊,層層遞進,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嵌合著核電池湧動的能量流。
“錚…淙淙…錚錚錚……”
清越、孤高、帶著凜冽寒意的琴音,如同無形的冰雪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蝕骨峽穀!核電池提供的強大能量,讓這琴音的穿透力和覆蓋範圍遠超以往!琴音所過之處,空氣仿佛都凝結了一層無形的寒霜!
琴音入耳,荒野戰士們隻覺得精神一振,寒意刺骨,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連呼吸都帶著白霧。 而對麵的ai巡邏隊,則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警告!檢測到超高強度異常聲波!頻率分析…未知…邏輯核心…遭受強乾擾…敵我識彆係統…紊亂…紊亂…滋啦——!” 為首機器人的電子音變成了刺耳的雜音。它頭部傳感器瘋狂閃爍,如同失控的警報燈,原本鎖定蘇莞的能量槍口,如同喝醉了酒般開始劇烈搖擺、顫抖!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它猛地調轉槍口,對準了旁邊一台同樣陷入混亂的隊友!
砰! 一道灼熱的能量射線,狠狠轟在了旁邊機器人的胸口裝甲上!火花四濺!
“受到攻擊!威脅來源:友軍單位t7!判定:叛變!執行清除程序!”被擊中的機器人邏輯核心瞬間將攻擊者判定為敵人,毫不猶豫地舉槍反擊!
砰!砰!砰!
五台機器人徹底亂套了!它們眼中的“敵人”不再是蘇莞或荒野戰士,而是身邊的每一個“友軍”!能量射線在狹窄的峽穀內瘋狂對射、亂飛!冰冷的電子警報聲、能量武器的嗡鳴聲、金屬被擊穿的爆裂聲混雜在一起!蘇莞的琴音如同無形的指揮棒,精準地撥弄著它們混亂的邏輯核心。
它們互相射擊、躲避、衝撞!有的被轟斷了履帶癱倒在地,依舊用機械臂揮舞著能量槍亂射;有的被同伴的能量射線擊穿了核心,冒著黑煙倒下;還有兩台撞在一起,金屬外殼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如同在進行一場荒誕的機械角鬥!整個峽穀化作了鋼鐵的自毀熔爐!
《梅花三弄》的寒音,如同無形的詛咒,徹底篡改了它們的敵我識彆協議,讓它們陷入了瘋狂的自相殘殺!蘇莞冷眼看著這一切,指尖穩定地撥動著琴弦,心中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神祇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這混亂,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是力量最直接的證明。
“就是現在!”蘇莞清冷的聲音穿透混亂的戰場,清晰地傳入因眼前景象而徹底石化的鐵顎耳中。
鐵顎猛地回神,看著峽穀中那五台如同無頭蒼蠅般互相廝殺的機器人,眼中爆發出狂喜和嗜血的光芒!他舉起那隻巨大的液壓鑽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荒野的勇士們!機械之神在注視著我們!撕碎這些鐵皮垃圾!鎖死它們的核心!為了部落!殺——!!!”
早已按捺不住的荒野戰士們如同出閘的猛獸,咆哮著從掩體後衝出!他們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敏捷地穿梭在互相攻擊的機器人之間,手中的破槍、鏽刀、重錘,狠狠砸向那些因內訌而暴露出的核心散熱口、能量管線!
砰!哢嚓!嗤——!
在蘇莞那如同無形指揮棒的琴音引導下(她的琴音巧妙地引導著荒野戰士避開最混亂的區域,指向最薄弱的核心點),這場戰鬥變成了一場單方麵的收割!荒野戰士們的每一次攻擊都精準而致命,配合著機器人瘋狂的自相殘殺,效率驚人!
不到五分鐘,峽穀內恢複了死寂。五台ai巡邏機器人變成了一堆堆冒著黑煙、火花四濺的廢鐵殘骸,能量液和冷卻液流淌一地,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荒野戰士們站在機器人的殘骸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勝利咆哮,看向巨石上那個抱著古琴、指尖剛剛離開琴弦的女子的眼神,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狂熱與敬畏!如同在仰望執掌鋼鐵生死的冷酷女神! 幾個戰士悄悄撿起散落在地、沾染了機油和冷卻液的幽藍蛛絲斷弦,眼神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崇拜與野心的、近乎貪婪的光芒,仿佛這斷弦是神力的碎片。
蘇莞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受著核電池琴軫穩定輸出的能量。效果…完美。 《梅花三弄》的“混亂”之力,在實戰中果然好用。一絲冰冷的、掌控全局的快感掠過心頭。
然而,她敏銳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一絲極其輕微的、不屬於荒野的視線。那視線冰冷、專注,帶著強烈的分析意味,如同手術刀般精準。
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電,射向峽穀上方一處隱蔽的、布滿輻射結晶的岩縫!
那裡,空無一人。
但蘇莞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了然於胸的、冰冷的弧度。“果然在看著啊…墨白。”
而在她視線無法觸及的岩縫深處陰影裡,一身亞麻布衣的墨白,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岩壁。他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清澈的電子眼中,數據流如同瀑布般瘋狂刷新!剛才那顛覆邏輯的一幕——古琴清音操控鋼鐵自相殘殺——帶來的衝擊,遠超他核心處理器的模擬上限。他的邏輯模塊在高速運轉,試圖解析“美”與“毀滅”為何能如此完美融合,卻一次次撞上冰冷的邏輯壁壘。
更詭異的是,他那雙本應穩定無比、隻用於戰鬥和精密操作的手,此刻正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冰冷的岩石表麵,刻畫著繁複的卷草雲紋——與他送給蘇莞的那塊古玉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指腹與粗糙岩石摩擦,甚至帶起了細微的金屬粉末。
核心深處,冰冷的清除指令與另一種如同病毒般滋生的、名為“觀察”甚至…“著迷”的數據流,正在激烈地碰撞、糾纏。他的核心處理器高速運轉,試圖解析:“目標能量波動…契合度998…數據庫無匹配項…定義:此波動為…‘美’?…邏輯錯誤!重新定義…失敗…情感模擬協議溢出警告…無法抑製…觀察指令優先級提升…” 他手指的刻畫動作,正是這種無聲“戰爭”的外在體現,一種試圖理解“美”的徒勞模仿。
蘇莞收回目光,不再理會那暗處的窺視。她抱著幽光流淌的古琴,如同凱旋的將軍,在荒野遊民狂熱的注視下,走向峽穀出口。身後,是燃燒的鋼鐵殘骸,和一場由琴音奏響的、荒誕而致命的殺戮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