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音,緩緩轉過身。
隻見在門口的逆光處,走進來一個身著玄色暗紋錦袍的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美無儔,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正落在裴昭的身上。
他的腰間懸著一柄造型古樸的橫刀,刀鞘烏黑,隱有寒光流轉。
是禦守閣閣領,蕭崎。
他並非獨自一人,在他身後半步的陰影裡,幾乎與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站著一個身著同色勁裝的男子。
他便是蕭崎的影子,貼身近衛——墨七。
裴昭心裡疑惑,尋常命案應交由刑部偵辦審理,為何負責禦前要事,又身兼監察百官之職的禦守閣會出現在這裡?
一旁的仵作張伯率先開口,語氣緊張:“裴書令,老夫先行回刑部準備驗屍事宜。”
也不能怪張伯跑得快,這蕭崎兩個字可是出了名的。
裴昭甚少與蕭崎打交道,但是她對蕭崎的印象可不算太好,甚至是整個京城的人,都對蕭崎是冷麵、殘暴、凶煞這一類的印象。
至於為何是這樣的印象,那原因可太多了,裴昭隨便一想就是好幾件。
有一次蕭崎安排禦守閣監牢飼養的獵犬,活生生將一個犯人的右小腿撕扯下來,以此來恐嚇其他犯人儘快招供。
還有上一次震驚京城的一個殺人分屍案,禦守閣抓住的嫌疑人遲遲不肯招供,蕭崎花了兩天時間,當著他的麵淩遲了另一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惡徒,才讓嫌疑人支支吾吾地吐了真話出來。
還有上上次,蕭崎手持長刀,當街斬首惡徒,鬨得滿城風雨,就連當今聖上都忍不住提醒他注意辦案手段。
如此之多,數不勝數。
不過蕭崎向來心思縝密,斷案也講究用證據說話,凶狠毒辣隻是手段。
他早年間在金吾衛立了功勞,一身好武功加上心思縝密,屢破奇案,深得聖上喜愛與信任,才得以在禦守閣閣領的位置上站穩腳跟。
隻是手段確實特殊了點。
他的這些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傳播,現在整個京城的人幾乎都談崎色變,如果在街上遇見蕭崎,都故意繞著走,特意避開這個閻王爺。
不過裴昭可不怕他,公事公辦,有什麼可回避的?難不成堂堂蕭閣領還能對小女子動粗不成?
裴昭不動聲色,“原來是蕭閣領,刑部職責所在,不敢怠慢,不知蕭閣領有何指教?”
蕭崎走進屋子,立刻聞到了屋內難聞的腐壞潮濕氣味,眉頭微皺,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鼻子。
他的目光在裴昭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床上那具麵帶詭異微笑的屍體,最後又落回裴昭身上,“指教不敢當,隻是此案性質惡劣,又鬨得滿城風雨,百姓口中的‘鬼新娘’鬨得人心惶惶。”
“皇上關切,特命禦守閣前來‘協助’刑部,早日查明真相,以安定民心。”
他刻意加重了“協助”二字,目光銳利如刀,戳在裴昭身上,仿佛是在嫌棄刑部辦案不力,又好像要將裴昭看個通透。
“哦?”裴昭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傲慢輕視,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不過她也不惱,她覺得沒必要跟這個閻王爺鬨不愉快,辦案要緊,“既然蕭閣領奉聖上之命,前來協助,那就好好協助即可,我刑部定當竭儘全力,不負聖上和蕭閣領的信任。”
她語氣鎮定,態度誠懇,絲毫沒有受到蕭崎諷刺的影響。
蕭崎看著她臉上那無懈可擊的態度,輕笑一聲,眼底流露出一些興味,“那本閣領可要好好請教請教,刑部究竟有何發現?”
裴昭心中念頭飛轉,手指著窗欞那處凹槽和幾乎看不見的絲線殘留,“初步判斷,李小姐是死於一種名為‘醉芙蓉’的常見毒藥,此毒吸食後使人精神愉悅,若是吸食過量,就會徹底醉死在幻夢裡。”
“死後仍舊保持著生前愉悅的笑容,唯一特點就是指尖會透出紅潤色澤。”
“現場門窗緊閉,門栓處的損壞是府內下人晨間破門而入導致,此處窗欞凹槽有機關絲線殘留,證明凶手很可能利用某種精巧機關,從室外完成投毒,從而製造了密室的假象。”
蕭崎沒有應聲,隻盯著新娘的額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陪早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補充道:“此毒並不罕見,但是來源需詳查,不過,我倒不認為是新郎所做。”
“新郎與李小姐相好多年,終成眷屬,你情我願的婚事,何須以醉芙蓉怡情……”
“倒是這機關手法亦非尋常,凶手心思縝密,手段高明。”
蕭崎順著她所指看去,眼神微凝。
他走到窗邊,修長的手指同樣拂過那凹槽,指尖撚起那幾乎看不見的絲線,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醉芙蓉……機關……”
他低聲重複,目光再次轉向裴昭,嘴角輕笑,“裴書令不愧是裴尚書千金,深得刑部真傳,懂的不少。”
裴昭心裡清楚,任何話從蕭崎的嘴裡說出來,絕對不會是表麵上的意思,“蕭閣領謬讚,自幼耳濡目染罷了,又幸得刑部前輩指教,故而懂得一二。”
“倒是不及蕭閣領,鐵血手腕斷案如神,深得聖上信任。”
她巧妙地將自己的知識來源歸功於父親和刑部前輩,同時不忘捧了蕭崎一句,態度謙遜又自然。
“巧舌如簧。”蕭崎看著她,緩步靠近,眼底流露出一絲戲謔。
“隻是,尚未出閣的裴書令,何以知曉男女之事,還分析得頭頭是道?”
“我……”裴昭語塞,她不過年十五六,哪裡懂什麼男女之事,隻是斷案的分析罷了。
倒是這蕭崎,年齡不過比裴昭大了幾歲,卻隨意在女孩子身上開這種玩笑,輕薄至極。
裴昭被說的有些害羞,臉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紅暈:“蕭閣領平日裡莫不是花紅酒綠慣了,這種話怎麼好意思跟一個女孩子說出口的?”
“簡直粗鄙!”
裴昭的語氣略帶嚴肅,眼神仍舊因為尷尬害羞,有些飄忽不定。
就在屋子裡的氣氛極其微妙之際,墨七的聲音在屋外傳來:“閣領,窗外側下方,有新鮮的泥土印記,疑似……靴痕”
裴昭聞言,抬眼惡狠狠地瞪了蕭崎一眼,扭頭走出了屋子。
“有趣。”
他蕭崎聽慣了人們說他閻王轉世凶殘狠厲,被一個小女子說粗鄙,還真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