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裴昭第一次踏入禦守閣的大門。
往日裡,這座位於皇城根下、毗鄰宮禁的森嚴府邸,在京城百姓口中是名副其實的“閻王殿”,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
可如今真正站在那兩扇厚重的玄色大門前,裴昭卻覺得,除了門口那對怒目圓睜的石狴犴,和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肅殺之氣,與刑部衙門的威嚴倒也無甚大異。
她深吸一口氣,三兩步便踏上青石台階,徑直朝大門走去。
門口的禦守衛身著玄色勁裝,腰佩橫刀,眼神銳利如鷹。
當他們的目光落在裴昭身上時,並未流露出任何阻攔之意,反而齊刷刷地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喚道:
“夫人。”
隨即側身讓開通路。
裴昭腳步微頓,心頭掠過一絲異樣,這聲“夫人”,自今晨大婚之後便聽到多次了。
起初讓她渾身不自在,如今聽得多了,心裡多少也是有點習慣了。
她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目不斜視地穿過門洞,踏入了禦守閣的庭院。
院內布局方正,青石板鋪地,正對著大門的主廳門窗緊閉,那便是蕭崎處理公務的地方。
裴昭的目標明確,抬步便朝主廳走去。
剛踏上主廳前的石階,一道玄色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恰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是墨七。
他身姿筆挺,如同門神,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冷硬表情,橫刀並未出鞘,被他單手按在腰間。
“夫人。”墨七的聲音平靜,“閣領大人吩咐,若夫人前來,請移步廂房,孫啟宸案的記檔已備好,置於廂房桌案上。”
裴昭聞言,腳步一頓,抬眼看向緊閉的主廳門扉。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便欲朝墨七所指的廂房方向走去。
然而,腳步剛邁出一步,她卻又猛地頓住,轉過身來,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門。
墨七往前走了半步,他右手舉起橫刀,擋在裴昭身前,擋在裴昭身前,“閣領大人辦公務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
裴昭挑眉,輕笑道:“任何人?那……閣領夫人呢?”
墨七那張冷硬的臉上,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不知所措,他低聲喃喃:“閣領夫人的話……閣領夫人……”
裴昭被他的樣子逗樂了,輕笑了兩聲,顯然蕭崎還未來得及跟他明說裴昭是否可以隨意進出這間房。
墨七思考了片刻後,再次換上一臉嚴肅,“不行,閣領大人有令,公務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夫人……也不行。”
裴昭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暗道:這墨七,看著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怎麼有點呆呆的?
她懶得再跟這“木頭”糾纏,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側室走去。
側室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櫃一案。
果然,在桌案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冊深藍色的卷宗,封皮上寫著“孫啟宸暴斃案記檔”。
裴昭收斂心神,在案前坐下,拿起卷宗,仔細翻閱起來。
記檔內容詳實,條理清晰,正是禦守閣一貫的風格:
案發時間:五日前清晨。
案發地點:淨國寺深處,專供貴客的香室。
發現經過:孫家兄弟一早入寺,為最早香客。
進入香室後不久,弟弟孫彥峰哭喊著跑出,稱兄長七竅流血,僧人入內查看,孫啟宸已無脈搏。
現場勘查:香室門窗完好,無打鬥痕跡。
死者孫啟宸仰麵倒於佛像前蒲團旁,麵色青紫,口鼻、眼角有少量暗紅色血跡,雙手呈輕微抓撓狀。
毒物檢驗:在死者口鼻處及指尖檢出微量劇毒“血凝霜”殘留。此毒接觸皮膚或吸入後,可致血液凝固、呼吸困難,迅速致死。
投毒方式:毒源最終鎖定在佛像的右手掌心。佛像為鎏金銅鑄,掌心微凹,被人提前塗抹了一層極薄的無色“血凝霜”粉末。
當日天氣晴好,香室內溫度升高,加之香燭燃燒產生的微弱氣流,促使毒粉揮發。
孫啟宸作為主要上香者,距離佛像最近,首當其衝吸入致命劑量。
其他線索:香室地麵腳印雜亂,多為僧人及孫彥峰進入後所留,未發現明確指向性證據。
詢問寺僧及當日值守,均言未見可疑人員接近該香室。
記檔到此戛然而止,並無結案陳詞,亦未提及對孫彥峰的處置或任何嫌疑人鎖定。
顯然,因為孫老國公堅持閉門不宣,以及孫家大房堅持不肯放過二房,此案在禦守閣內部,仍舊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
裴昭合上冊子,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佛像掌心投毒……手法隱秘,利用環境因素,精準針對目標。
這絕非臨時起意,而是精心策劃,隻是……這場謀殺究竟是針對孫啟宸,還是孫彥峰呢?
畢竟,凶手也無法保證孫家兄弟,誰會第一個敬香。
裴昭喃喃道:“看樣子,還需要更多信息。”
她站起身,快步走出廂房,徑直朝禦守閣大門方向走去,步履匆匆。
“夫人這火急火燎的,不會是要往孫府去吧?”
裴昭腳步一頓,轉過身。
隻見蕭崎不知何時已站在主廳門口,正雙手抱胸,斜倚著門框看著她。
裴昭看著他,直言不諱:“有些事,自然還是得去孫府裡問問清楚才好。”
蕭崎挑了挑眉,緩步走下台階,來到她麵前,“夫人若是一人前往,孫府門庭高深,可不見得會輕易放了夫人進去。”
裴昭淡淡地說道:“那下官煩請閣領大人一同前往。”
蕭崎輕笑,“好主意,若是閣領和閣領夫人一同前往,孫府倒也不會說什麼,隻是……”
“裴書令的樣子,可一點不像是閣領夫人。”
裴昭自然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心中微惱,卻也明白他說的是實情。
孫家乃前朝勳貴,孫老國公以保住體麵為由,唯獨叫了禦守閣來查辦此案,自己若是貿然上門要求問詢命案,隻怕連門都進不去,反而還會參她刑部一本,多管閒事。
裴昭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蕭崎,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極其溫婉的笑容,聲音也刻意放柔了幾分。
“那就麻煩夫君親自帶妾身走一趟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