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京城的喧囂如同煮沸的水,在長街上翻滾蒸騰。
蕭崎策馬在前,玄色披風在熱風中紋絲不動。
他本意是尋一處乾淨清爽的鋪子,隨意對付一頓便罷。
這京城裡的珍饈美味,於他而言,不過是果腹之物,並無甚區彆。
然而,他身後的裴昭卻勒住了韁繩,纖纖玉指朝著長街儘頭那棟氣派非凡的高樓遙遙一指:
“我要吃醉夢樓。”
墨七聞言,眉頭一挑,側過頭低聲提醒:“夫人,那醉夢樓……可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銷金窟,一頓飯食,不便宜呢。”
裴昭下巴微揚,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目光卻瞥向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你家閣領大人請客,怕什麼?”
她心裡還在為剛才的事情不爽,自然要吃一頓好的,狠狠讓蕭崎出出血才甘心。
墨七下意識地看向蕭崎,隻見自家閣領大人手腕一抖,韁繩輕甩,身下的烏雲駒便調轉了方向,不疾不徐地朝著醉夢樓踱步而去。
墨七:“……”
醉夢樓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雕梁畫棟,門庭若市。
門口迎客的小二眼尖,遠遠瞧見那標誌性的玄色錦袍和迫人氣勢,立刻連滾帶爬地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位身姿曼妙的婦人便搖著團扇,笑靨如花地迎了出來。
“哎喲喲!今兒個是什麼風,把咱們閣領大人給吹來了?”
賽金花的聲音又甜又糯,團扇半掩著麵,眼波流轉間已將來人上下打量了個遍,尤其在看到蕭崎身後跟著的裴昭時,目光更是意味深長地停留了片刻。
“閣領大人可是稀客,快請進!快請進!”
蕭崎卻仿若未聞,徑直走向二樓一處臨窗卻相對僻靜的角落位置坐下。
醉夢樓內果然名不虛傳,人聲鼎沸,觥籌交錯。
不僅有錦衣華服的京城權貴、富商巨賈,更有不少高鼻深目、衣著奇特的異域商人,操著各種不同的語言,或高聲談笑,或低聲密語。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香、菜香以及各種香料混合的複雜氣味,形成一種獨特的、屬於繁華帝都的喧囂樂章。
裴昭一落座,便毫不客氣地開始點菜,“漢宮棋、蔥醋雞、蔥扒虎頭鯉、禦黃王母飯……再來個清炒時蔬,嗯,暫時就這些吧。”
她報的菜名,皆是醉夢樓的招牌,且價格不菲。
老板娘賽金花在一旁聽著,臉上笑容不變,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偷偷瞄著蕭崎的反應。
隻見這位傳聞中冷麵冷心的閻王爺,此刻竟沒有半分不耐或製止的意思,那雙深邃的眼眸,反而像被膠水黏住了一般,一瞬不瞬地落在裴昭身上。
賽金花團扇掩麵,咯咯笑出聲,“閣領大人如此寵妻,事事依從,當真是咱們京城難得一見的佳話呢!夫人真是好福氣!”
說罷,她意味深長地又看了裴昭一眼,這才扭著腰肢,帶著一陣濃鬱的胭脂香風轉身離去。
裴昭被賽金花這番話說得一愣,寵妻?佳話?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蕭崎,卻正正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
“你……你看我做什麼?”裴昭有些不自在地彆開眼,低聲問道。
蕭崎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我看夫人,有何不可?”
裴昭想起剛才賽金花那曖昧的眼神和話語,忍不住道:“你既然不喜歡這家店的老板娘,不來便是,何必給人臉色看?”
蕭崎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這不是夫人想來嗎?況且……”
他頓了頓,“本閣領想給人什麼臉色,全憑我的心情。”
裴昭被他這理所當然噎了一下,沒好氣地反駁:“那就該怪你總給人冷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否則也不至於讓彆人誤會什麼……什麼禦守閣閣領寵妻!”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羞惱。
不多時,精致的菜肴便陸續上桌,色香味俱全。
裴昭發現對麵的蕭崎雖然也在動筷,但目光深沉,顯然心思並不在眼前的佳肴上。
“你在想什麼?”裴昭忍不住問道。
蕭崎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看向她,聲音低沉:“淨國寺接連發生命案,手法如出一轍。雖已嚴加封鎖消息,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兩起命案,一模一樣的凶殘手段,若消息傳開……”
裴昭心頭一凜,“你是怕有人會模仿作案?”
蕭崎未置可否,但這也正是裴昭擔心的。
連環殺手的手法一旦被公開模仿,除了會引起更大的恐慌,製造更多無辜的犧牲者外,更會混淆視聽,讓原本的案子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真凶也可能借此渾水摸魚,甚至逃脫。
“那就隻能抓緊時間破案了。”裴昭放下筷子,語氣凝重,“必須趕在消息擴散之前,揪出真凶!”
然而,蕭崎的心思似乎並未完全放在她的話上。
他的目光,此刻正緊緊鎖在裴昭的唇角,那裡粘著一粒晶瑩飽滿的黃米。
那粒米粘性十足,就算裴昭說話時嘴唇開合,它卻頑強地粘在那裡,不肯落下,惹得蕭崎眉頭微蹙
蕭崎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用拇指在裴昭的唇角輕輕一抹。
裴昭隻覺得唇邊一涼,整個人瞬間僵住。
她猛地抬眼,對上蕭崎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耳根“唰”地一下紅透,一股熱流直衝頭頂。
她下意識地想怒斥他輕浮,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收回的拇指上,那上麵正粘著那一粒黃米。
蕭崎看著她瞬間漲紅的臉頰,嘴角微微勾起,但那眼神卻冰冷依舊,沒有絲毫溫度。
“夫人莫要誤會,這醉夢樓裡,可是有眼睛盯著的。”
“那老板娘……可是蕭相的人。”
裴昭心中翻騰的情緒瞬間平靜,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他還在懷疑她!
他剛才那看似親昵的舉動,不過是在做戲給蕭相看!
而她,偏偏在這種時候,選了這家該死的醉夢樓!
她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體,迎上蕭崎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蕭相的人,如今我身在蕭府,你大可以一直盯著我。還有……”
“你要做戲,我陪你便是。”
說罷,她陡然提高音量,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嬌嗔,在嘈雜的酒樓裡格外清晰:
“夫君——!我吃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