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文見多識廣,一向很能忍,除非確實忍不住。
鄭遠成的老臉,刷的一下,紅成了爛番茄色。
這下子,就連宋向文懷裡的宋南星,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容。
鄭遠成那被宋向文笑出來的火氣,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是香香軟軟的小閨女討喜,哪像你這牛鼻子,一股子酸腐味兒。”
宋向文撇了撇嘴,吐槽道:“我是一股子酸腐味兒。
畢竟,我師傅打小就教我,死道友不死貧道。
比不上你,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學的是有人打你的右臉,就把左臉也給他打。”
話音還沒落,宋向文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上了嘴,看向鄭遠成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心虛和歉意。
他怎麼就忘了,當年為了獲取更多的情報,鄭遠成硬生生把殺他媳婦的凶手從死神手裡搶救了回來。
認識這麼多年,宋向文的心虛,鄭遠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可那已經是二十多年的舊事,宋向文又是話趕話,鄭遠成還能跟他計較不成?
“你這牛鼻子,哪哪都好,就是長了一張臭嘴。”
自覺有錯的宋向文,並沒有反駁,而是打了個哈哈,轉移起了話題。
“這個宋大誌。
請個人,半天都請不來。
難不成,掉坑裡了?”
鄭遠成瞥了他一眼,把“臭嘴”這個標簽,往宋向文身上貼得更牢了幾分。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鄭遠成說完,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新晉親家母”的臉色,卻發現宋苗麵色如常,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的拎著兩個小泥猴拾掇去了。
看來,宋向文這種話可沒少當著宋苗麵說,人家都已經習慣了。
宋向文讀懂了鄭遠成的眼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吭聲。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還是有它一定的道理。
宋苗好不容易把倆小泥猴給洗乾淨,換了身衣服拎出來,宋大誌這才扶著三奶奶從村裡走了過來。
宋向文遠遠的看到這一幕,直接皺起了眉頭,把宋南星往宋苗麵前一遞,就迎著一群人走了過去。
兩邊一見麵,嘀咕了幾句,宋向文便蹲了下來,捏了捏三奶奶的腳踝。
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三奶奶的腳終於落到了地上。
隻是宋向文並不放心,還是堅持讓宋大誌扶著三奶奶,還一個勁的叮囑她,這幾天腳踝那裡不要使大勁。
三奶奶忙不迭的應了,隻能能不能做到,那就兩說了。
耽擱這一會兒,隊長宋大邦已經扛著鋤頭,拉著書記宋大和過來了。
“三嬸,那坑我已經填了,你放心吧!”
三奶奶掀了掀眼皮,“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人老成精!
宋大邦隻說他填了坑,卻一句都沒有提誰挖的坑,那挖坑的淘小子多半是跟他有關係那幾家的。
畢竟,宋大邦自己家的家教,還馬馬虎虎,那幾個孩子應該不至於。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三奶奶還能怎麼辦?
當然是,看破不說破。
隻是,心裡對宋大邦和他有關係那幾家,一起淡了幾分而已。
“大誌說,先生要過繼果果?”
宋向文毫不遲疑的張口說道:“對!”
第一次聽到有人過繼人家閨女,三人眼底都有些驚訝。
宋大邦忍不住看了一眼宋大和,宋大和立刻笑眯眯的道:“大誌家不是還有兩個兒子?”
宋向文頭也不抬,沉聲道:“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宋大和被這話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反倒是三奶奶,笑了。
“彆人都是重男輕女,隻有先生重女輕男。
舊社會,養不活這麼多人,往往都是百家有女一家留。
等到了娶媳婦的時候,才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個什麼滋味。
先生就是先生,覺悟就是高!”
宋向文自覺臉皮夠厚,卻還是被三奶奶這番話給誇得老臉通紅。
看到宋向文那窘迫的模樣,鄭遠成不厚道的笑了。
笑著笑著,臉卻沉了下來。
百家有女一家留,一家有女百家求,可不隻是在舊社會。
鄭遠成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瞥了一眼車邊的肖世春,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張黑如鍋底的臉。
某人以包辦婚姻是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產物為由,冠冕堂皇的拋妻棄女,另結新歡,不就是圖人家年輕,想讓人家給他生個兒子?
沒想到,宋家村這種犄角旮旯,還能出個覺悟高到主張男女平等的農村老太太。
老太太對宋向文語重心長的那一番話,比大院裡麵那些背後蛐蛐的老大娘那些陰陽怪氣,老家那些戳脊梁骨的話,更讓肖世春難受。
鄭遠成微妙的表情,讓宋向文的目光不自覺的跟了過去。看到肖世春那拉得比驢還長的臉,想想那個一看就比他小不少的“夫人”,宋向文秒懂了。
雖然宋向文心裡鄙夷不已,麵上卻一點都不顯,還能隨口應付道:
“比不上三奶奶,見天的跟大家宣傳生男生女都一樣。
照我說,婦聯主席沒選你,絕對是他們的損失。”
三奶奶被宋向文這麼一誇,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臉上的皺紋堆成了一朵花。
“我一個沒讀幾天書的老太婆,那裡當得了什麼婦聯主席哦!”
要不是三奶奶的笑容太過燦爛,大家差一點就相信了。
說說笑笑間,三奶奶已經從懷裡掏出了那本頗有年代感的族譜,翻到了宋苗那一頁,由宋大邦執筆,把宋南星的名字旁,添上一行小字:過繼給師伯宋向文。
待那一行墨漬乾透,三奶奶又鄭重其事的把族譜揣進自己的前襟,拍了拍。
按照習俗,人家辛辛苦苦跑一趟,來給你家主持這種人生大事,必須得管飯。
可現如今,大家都在一起吃大鍋飯,宋向文也不好搞特殊。隻能從兜裡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幣,塞到三人手裡。
雖然隻是綠色的兩毛,但土裡刨食的普通老百姓,也要存好久。
客氣一番,三人也就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