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之家。
窗戶透出暖色的房間裡,壁爐中的柴火劈啪作響,驅散了小屋的寒意。
簡陋的木桌上鋪著略顯陳舊的亞麻桌布,卻擺著豐盛的晚餐——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湯,烤得金黃鬆軟的麵包切片,一小碟珍貴的黃油,甚至還有幾條煎得噴香的河魚。
亞諾坐在主位,用木湯匙攪拌著肉湯,目光停留在妻子和孩子身上——
蘿拉正細心地挑出魚刺,將鮮嫩的魚肉分到小女兒艾米莉的盤子裡。
艾米莉開心地晃著小腳,用勺子笨拙地舀著魚肉,糊得小臉上都是油漬。兒子小亞諾則坐得筆直,努力模仿著父親用餐的儀態,隻是眼神總忍不住瞟向那誘人的麵包和黃油。
看著妻子溫柔的動作,孩子們滿足的小臉,一種久違的暖意充盈著亞諾的胸腔,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露出了歸來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爸爸。”
小亞諾突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沼澤裡那些可怕的灰鱗蜥蜴人,你是不是像故事裡的屠龍勇士一樣,用劍‘唰唰唰’就把他們都打跑了。”
“那些冒險者在說謊對吧?”
提起沼澤,蘿拉的動作頓住了,她飛快地抬眼看向丈夫,然後用製止意味的眼神看向小亞諾,輕輕搖了搖頭。
那眼神無聲地說著:彆問,彆提起那些事。
小亞諾接收到母親的眼神,雖然很疑惑,但還是懂事地閉上了嘴,低頭扒拉起碗裡的湯。
蘿拉深吸一口氣,她轉向亞諾,臉上帶著溫柔卻有些勉強的笑意。
“親愛的,彆擔心錢的事。”
“我這幾天去鎮上的紡織工坊找了活計,雖然工錢不多,但已經付清了拖欠的旅館租金。”
她輕輕握住亞諾放在桌上的手。
“我們一起努力,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你不用再…再去那個地方了。”
亞諾被溫暖的手撫平了不安的回憶,他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蘿拉的手,感受著她指尖的微涼和那份沉甸甸的關切。
內心歎了口氣。
蘿拉不想讓他再去那片可怕的沼澤裡,這心意他如何不懂?
可是,蘿拉…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下意識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右手無名指的指根,上麵傳來了熟悉的僵硬觸感。
那惡魔般的詛咒並未遠去,它隻是暫時蟄伏,遲早有一天還會爆發。
無論是為了蘿拉和孩子,還是為了他自己,他不得不再次回去。
但他不能說實話,不能讓蘿拉再承受這份恐懼。
“彆擔心,親愛的。”
亞諾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輕鬆而篤定,避開了她擔憂的目光。
“這次不一樣了,我在沼澤裡…遇到了腐苔部落的亞人。”
“你知道,就是那些相對…嗯…不那麼危險的綠鱗蜥蜴人。我幫了他們一點小忙,和他們搭上了線。”
他刻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像是完成了一樁普通的商業談判。
“現在有了穩定的交易渠道,風險小了很多。這次去,就是去鞏固這條線,以後…以後就不用再像第一次那樣冒險了。”
“……”
蘿拉陷入沉默,看著丈夫的眼睛。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裡,曾經頑固不化的貴族驕傲確實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沉靜,甚至是…釋然。
這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
但為什麼,為什麼他仍然執著回到那片危機四伏的沼澤中。
是為了錢?還是…彆的什麼?她猜不透。
但看著他努力寬慰自己的樣子,看著他雖然疲憊卻比離家前顯得更有生氣的臉,蘿拉最終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默默喝了一口湯。
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個固執的男人,隻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向太陽伊格尼斯,向守護與勇氣的卡多斯,甚至向所有她能想到的神明祈禱。
“神呀,請庇護我的亞諾,保佑他平安回來……”
……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小鎮,空氣清冷。
一輛略顯破舊的雙輪馬車停在泥土路上,拉車的馱獸不耐煩地打著響鼻。
亞諾最後用力抱了抱眼眶泛紅的蘿拉,又蹲下身,揉了揉兒子柔軟的頭發,親了親女兒帶著奶香的小臉蛋。
孩子們還不太懂離彆的沉重,隻是覺得父親又要出遠門了,有些不舍。
“爸爸,早點回來!”艾米莉奶聲奶氣地要求。
“注意安全!”小亞諾像個小大人一樣囑咐。
“我會的。”
亞諾鄭重地承諾,站起身,目光掃過妻子欲言又止的臉龐,最終化作一個堅定的點頭。
他深吸一口氣,坐上車夫的位置,拉起韁繩。
為了蘿拉的笑容,為了孩子們的未來,為了這個家……
惡魔,我回來了。
他暗自咬牙,眼神銳利地望向通往蘆葦河的道路。
“駕!”
馬車吱呀作響,緩緩駛離了小鎮,將妻兒擔憂的目光和溫暖的炊煙拋在身後。
車輪碾過顛簸的土路,身後鐵靴鎮的輪廓正在一點點消失。
亞諾回頭看了一眼車鬥裡堆放的物資。
大部分空間被結實的麻袋占據,裡麵裝滿了寶貴的鹽和曬乾的穀物,用與腐苔部落的蜥蜴人交易的。
而在靠近他車夫座位旁,一個用上好鬆木打造、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小箱子被牢牢固定住,與周圍粗糙的貨物格格不入。
箱子裡,是他精心準備的“祭品”。
裡麵有一本通用語的《基礎語法與詞彙》,一本他在鐵靴鎮冒險者工會花了不少力氣才淘換到的《蜥蜴人語常用詞句手冊》。
一個密封嚴實的鉛錫小瓶,裡麵裝著價值不菲的“星塵藍”魔法墨水,據說由某種深海烏賊墨汁製作而成,是法師繪製卷軸和遠距離傳信法陣的必備品,瓶身上還貼著煉金協會的認證標簽。
一個用隔熱材料包裹的精致食盒——裡麵裝著鐵靴鎮唯一一家高檔麵包房製作的的小蛋糕。
還有幾塊用錫紙仔細包裹的、來自遙遠南方商隊的黑巧克力和一小袋色彩繽紛的硬糖。
看著這些古怪的“祭品”,亞諾不由得浮想聯翩,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低沉沙啞的惡魔聲音。
難道地獄裡的惡魔也偏愛甜食?
還是說…這真的是某種難以理解的獻祭儀式的一部分?
他搖搖頭,甩開這些無解的念頭。
無論如何,契約就是契約。
他握緊了韁繩,目光再次投向前方奔騰的河流,低聲喃喃。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