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降下的諭示讓西母氏立刻圍繞這諭示展開了各種動作,事關整個氏族的生死存亡,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而且遷徙已經近在眼前,必須做出應對。
山下。
氏族之中的重要成員,男女圍坐在一起展開了大會。
他們有著固定的遷徙路線,而這條路線上經過的山穀,他們也立刻一一說了出來。
“這幾個山穀我們可以繞過去,就是多走一些路。”
“但是這裡,繞不過去啊!”
“繞不過去,也得迅速通過。”
西母氏部族已經做好了準備,重新確定了遷徙的路線。
但是身為首領的大母看著遠處,依舊擔憂不已。
“天降災譴,舉族皆亡!”
這一句話,始終回蕩在她的心間。
身為首領的大母卻沒有注意到,剛剛散去的人群之中有一人悄悄消失,然後偷偷朝著山上而去。
出發的時候,他還悄悄地帶上了一截用來祭祀帝的圓木,用繩子綁著背在了身上。
剛剛聽到大母所說,這人心中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帝能知道天何時降災,我們為何不將神石一起帶走?”
“何必去猜測什麼是哪一座山穀,到了的時候自有預警。”
從山腳朝著山上走去,這條祭祀帝的道路近來西母氏部族之人已經很熟悉了。
走得多了甚至還修繕過一遍,這也讓這條路走起來越來越順暢容易。
他看著這座大山。
隱隱約約好像看見了高處那湖泊折射出的光,也感受到了湖泊之畔的那神石。
這個時候,他又想。
“不僅僅是眼前的災禍,如果帝在身邊,這樣我們不就能夠躲避開所有的災禍了?”
“我們甚至可以問帝哪裡有吃不完的食物,這樣以後就再也不用遷徙了。”
當真正上到了高山之上,遠遠眺望看到了那座祭祀帝的祭壇。
他突然想起了往日裡身為巫和首領的大母在祭壇之上執掌祭祀的畫麵,就在這石頭建造成的古樸祭壇,大母點燃了祭木圍繞著火焰起舞。
那舞或許並不美,但是讓人感覺到一種對天地的敬奉和虔誠。
因為她是首領,所以她能夠成為祭祀帝和天地的人。
而反過來也同樣,正因為她能夠祭祀天地與帝對話,所以她才能夠成為首領。
他心想:“這頭頂上的天不可觸及,但是帝的化身就在這裡,若是我能夠和帝溝通,那麼我是不是也能夠成為首領,我也就是巫了?”
是不是就能夠替代大母,率領整個氏族部落。
甚至,他還想起了那青鳥。
“那青鳥不就是因為觸碰了神石,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變成了一隻神鳥。”
“那如果是我呢?”
“我也觸碰了那神石……”
他越走越起勁,頗有些迫不及待。
隻是他眼中凝視著的不是那大山,也不再是那座祭壇,而是那祭壇供奉的神石。
甚至是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那神石之中的人影。
鬼使神差的。
他忘記了此次前來的所有目的,隻想要去觸碰一下那所有人說從大日之中落下的神石。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連背上背著的祭祀帝的木頭都沒有卸下,就這樣登上了石頭搭建起來的祭壇。
此刻,天已經黑了。
群山俯瞰。
星空之下他伸出手觸碰到了那神石,他愣了一下。
“摸到了。”
然後抬起頭,他便看到了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一瞬間。
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帝在看著我!”
他不知道帝在看他什麼,不知道帝是憤怒還是歡喜,他的腦海陷入一片空白。
然後,隨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湧入他的體內。
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是凡人了,好似和天地日月融為了一體。
那種感覺令他無法自拔。
在觸碰到了神石的一瞬間,他身上出現了變化,連同他身後背著的那截祭木。
已經徹底死去的木頭此刻再次開始發芽生長,那木頭從背後長進了他的身體。
那綠芽鑽入了他的血肉,從他的皮膚各處生長出來。
驚醒之後。
他的手脫離了玉石。
他立刻發出了慘叫,這變化令他措手不及。
“什麼?”
“我怎麼會發芽?”
“帝!”
“我錯了,我錯了。”
“饒了我,饒了我……”
他連連倒退,再也不敢靠近那神石,隻想要逃離。
此刻他再看向了神石和其內的神鷹,目光隻剩下了絕望和恐懼。
他倒退的時候感覺身體越來越僵硬,意識也越來越麻木,直到他徹底再也不能動彈。
如同那玉中的身影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他身上的木頭依舊在發芽,枝杈沿著他的手臂和脖子朝著高處生長,他的皮膚也漸漸地變成了木頭的顏色。
他的雙腳也如此。
條條根須先是化為了他的經絡,然後糾纏在一起緩慢地觸碰地麵,最終破地而入。
另一邊。
部族之中的人過了大半天才終於發現了這人消失了,然後開始尋找起了他的蹤跡。
眾人來到了大母的麵前,彙報起了這件事情。
“剛剛有孩子看到他帶著祭木上山了。”
“他上山乾什麼?”
“還帶著祭木?”
大母聽到了這幾條消息,立刻臉色大變。
“不好。”
隨後大母便帶著人朝著山上趕去,追趕著那人。
不過那人是一個深夜之中抵達了山巔,而他們追到山上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趕到的時候那人還沒有死。
或者說,他很難再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死去了。
他已經變成了一棵樹,手臂則變成了枝杈長出了綠葉,雙腳已經徹底不見了,隻剩下糾結的根須深入泥土之中。
唯獨剩下的就隻有那張他們都熟悉的臉,就長在那粗壯的樹乾上。
那張臉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痛苦也沒有喜怒哀樂。
當看到部族的人追趕著他來到了麵前,一個個不知所措地望著這棵突然出現的怪樹的時候。
他用儘所有的力氣,說出了一句。
“大母,我錯了。”
“不要觸碰神石,要不然……”
但是隨後,他的表情又變得瘋狂且執著。
“不,神石,要觸碰神石。”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我太強大了,我和天地同在。”
“帝!”
“帝能夠賦予我們長生不死的……”
話還沒有說話,最後那慢悠悠低沉的話語,淹沒在了木頭快速生長的吱呀聲中。
聽到了那人從樹上發出的喊聲,卻差點把來到這裡的所有人的魂都給嚇出來。
“是他!”
“真的是他,他說話了。”
“他怎麼變成了樹了?”
“他都乾了些什麼,樹怎麼把他給吃了?”
人前的大母聽清了從樹中傳出來的話,她看向了那座祭壇,對著所有人喊道。
“回來,站到這邊來。”
“我沒有說話,誰也不準上祭壇。”
所有人都已經被這樹嚇得魂飛魄散,乖乖地聽著大母的話聚集在了她的身邊。
大母也感覺心驚膽顫,但是也從之前的消息和對方的隻言片語之中猜到了一些真相。
“不是他被樹吃了,而是他冒犯了帝,所以變成了這副模樣。”
接下來。
所有人什麼都沒有做,隻是看著那棵樹。
在他們的眼睛裡,那樹越長越高,在一天之內便長高了數米。
而到了這個地步,自然再也看不到之前那人的影子,任由誰也不會想到這棵樹竟然是由一個人變的。
但是所有人,湧出了深深的恐懼和敬畏。
終於有人說出了一個之前不久才得知的詞。
“天譴!”
天譴是什麼模樣,他們之前未曾明白。
如今,他們見識到了。
而到了往後他們才明白。
觸碰神石能夠獲得這種結局還算是好的,大多數人和動物觸碰神石之後的景象更加可怕淒慘。
唯有那絕少數存在,才能從其中獲得蛻凡的契機。
氣候逐漸變了,也真正到了該遷徙的時候了。
西母氏族部族帶上了所有的東西,準備開始遷徙向遠方,等到來年才會重新回到這裡。
離開之前。
他們在山腳下舉行了盛大的祭祀,而大母親自登上高山和祭壇。
這個時候山上和之前有了巨大的變化,光禿禿的山頂上多出了一棵大樹,遮擋在了神石的頭上。
而那隻青鳥也有了棲息之地,甚至也有了食物。
當一個絕對不該有的地方,出現了絕無僅有的東西之後。
這地方也變得恍若神府仙境了。
在親眼見證了這種變化的大母眼中更是如此,她對帝的崇敬隨著每一次祭祀而逐漸加深。
祭祀的恭順和嚴謹以及儀式複雜的程度,也在依次遞增。
大母在祭壇之上告訴帝他們將要離開的消息,並說明了自己將會在什麼時候回來,這才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遷徙開始了。
西母氏部族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山穀側畔,他們一開始小心翼翼惶恐不已,但是這一路上似乎也並沒有遇到什麼異常。
“不是這個山穀。”
“也不是這個山穀。”
“是不是前麵那個?”
有人篤信,而總有人心中起了疑惑。
他們到底是已經走過了那個可能招致災譴的山穀,還是那座山穀根本就不存在。
“帝是不是錯了?”
“如果我們避開了那降下天災神譴的山穀,又要如何才能證明帝的神通。”
“是不是大母聽錯了?”
“沒錯,如果沒有,那定然是大母弄錯了,帝不會錯。”
“這浩浩蒼天怎麼會錯!”
遷徙中,西母氏部族的人時而眺望著遠處的群山。
恍惚間,他們甚至在心底深處有些渴望遇上那災譴。
隻有這般。
他們才能再一次,見證帝的神通和偉岸。
直到這一天,他們路過了那座繞不開的穀。
蒼茫的大地上。
冷峻的山嶺攔住了前方的去路,唯有一條峽穀能夠從其中穿過。
進入峽穀的時候,兩側的山脈黑壓壓地投影落在他們身上,讓人感覺到窒息。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兩側。
“是不是這座穀?”
他們全力以赴地趕路想要儘快穿過,每個人都感覺精疲力儘。
有人想要歇息,但是被大母厲聲嗬斥,最後所有人連夜走出了那座峽穀。
出了山外。
大母領著他們在一處熟悉的地方駐紮了下來,這是一座天然的山洞。
他們慶幸之餘,又有著深深的失望。
“又什麼都沒有發生。”
“看來也不是這座穀。”
“早知道,就在穀裡休息一下了。”
忙碌之中,部族之人在山洞裡發出了這樣的對話。
深夜時分。
山洞口負責看守火和牧群的人突然被驚醒,因為那外麵的牛羊發出了叫喚聲。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落在外麵的泥土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看守火和牧群的人站起身來,抬頭看向天上。
剛剛還星雲密布的天空,這會已經看不到一絲光亮。
突然。
遠處那黑壓壓的一片之中突然竄出了一道雷光,從九天之上落入人間,雷光閃耀在那守火人的眼中,仿若一把神劍將天地劈開。
“轟隆!”
緊隨著雷光之後,是一聲巨響,猶如蛟龍的咆哮。
那仿若近在咫尺的巨響直接驚動了山洞內休息的所有人,他們不顧之前不眠不休地趕路的疲倦,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翻身而起。
隨後,聚集在了洞口處。
遠處的雷霆沒有停止,而是一道接著一道地從天上落下,劈向那座山穀。
狂暴的雷霆扭曲交錯在一起,猶如一道道雷柱和天上無邊無際的黑雲相連,又好似一條條蛟龍舞動在天雲之上,隨後猛地撲向人間。
而那裡,正好是他們剛剛走出的那座山穀。
所有人明白,但是此刻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失神地看著那遠處的景象。
“那不是我們剛剛走出來的穀麼?”
這一句話打破了寂靜,也在一瞬間,將強烈的恐懼注入了所有人的心底。
寒意深入骨髓,讓他們打了個冷顫。
而這個時候。
呼嘯的寒風也當真刮了起來。
雷霆隻是開始,隨後他們看到外麵的雪化為了細小的雹子。
而遠方的山穀中。
更是驟然下起了拳頭大小的冰雹,隨後更是落起了飄零大雪。
急速的降溫籠罩在那裡,仿佛要將穀中的所有活物凍死。
那雷霆、狂風、暴雪雖然沒有落在他們身上,但是卻讓西母氏部族的所有人感覺渾身冰涼。
如果他們此刻還沒有走出峽穀,如何可能有命在。
但是恐懼過後,所有人卻又安心了下來。
“帝果真沒有錯。”
“帝就是上蒼,是天,是那煌煌大日。”
“我西母氏有上蒼庇佑。”
隨後,所有人竟然歡呼起來。
如此可怕的災難之中,他們竟然在山洞裡高呼著帝和蒼天的名字載歌載舞。
慶祝他們的劫後餘生,也像是向那蒼天祭祀祈禱。
而此時此刻。
遠處的群山之巔,屹立在高山湖泊之畔的神石中的身影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麼。
他睜開了眼睛,正在石頭側畔的樹下休憩的青鳥也立刻抬起頭看了過來,兩對重瞳對視在了一起。
“去!”
“看一看。”
青鳥便發出一聲尖啼,飛入了九天之上。
天亮了。
來時一片荒蕪,等到走出山洞的時候外麵竟然是滿地寒霜。
而望向遠處的峽穀,裡麵似乎化為了一片冰天雪地。
牛羊們受了一些驚嚇,但是並沒有什麼損傷。
西母氏部族之人伴隨著天亮便趕著牧群重新開始出發,背對著那峽穀和群山遠去。
離開的時候,西母氏部族的所有人凝望著峽穀和群山。
這個時候,坐在牛背上紮著辮子的女童依舊最眼尖,她指向了天上一個細小的黑點。
“快看,大母!”
“是青鳥。”
這麼細小的一點,她竟然也能夠認出那是青鳥。
那青鳥也飛低了一些,盤旋在大地之上,看著西母氏部族的人,也讓他們看清楚了自己的模樣。
“真的是神鳥。”
“是帝讓它來的嗎?”
“天在看著我們。”
再次看到了那青鳥的時候,感覺又不一樣了。
所有人對著那青鳥高舉著雙手,然後匍匐在地上,以最大的禮節迎接它的到來。
此時此刻那青鳥對於他們來說不僅僅是帝傳遞消息的侍從,溝通天地的媒介,也是一種祥瑞。
似乎隻要能夠看到那青鳥,他們便從此沒有災劫,得上蒼庇護。
大母在人群的最前麵,她是第一個跪下迎接那青鳥的,也是呼喊得最大聲和狂熱的。
“帝!”
最開始懷疑帝的存在的是她這個溝通天地的巫,而此時此刻最為篤信的也是她。
女童坐在牛背上抬頭直愣愣地看著盤旋在天上如同鳳凰一般的神鳥,也學著大母一樣高高舉起雙手,歡呼道。
“帝!”
此後。
所有人再也沒有什麼疑慮,大踏步地走向遠方。
但是那身後的群山也似乎永遠銘刻在了他們的心間,不論如何不論遇到什麼情況,他們都定然都會回來。
回到那玉一般的群山之下,再次踏上了高山湖泊之畔的祭壇前。
青鳥在天上盤旋了一圈,隨後回到了神石身旁。
玉中的身影目光動了一下,看了青鳥一眼。
“安全度過了?”
他沒有說話,青鳥卻展開翅膀,長長的尖喙張開發出了聲音。
“是!”
“好好的。”
李俊眨動著眼睛,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那就好。”
隨著西母氏部族的遠去,這群山之間又重新恢複了平靜,不知不覺之間李俊似乎已經來到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了。
畢竟,在西母氏部族來到這裡之前他就已經落在這裡有很長時間了。
“大概有幾年了吧!”
“還是十年?”
隻是在西母氏部族來之前,李俊感覺一切都像是在看一場電影,直到西母氏的到來這歲月才真正開始流動起來。
“我到底要在這裡矗立多久?”
“我還能回去嗎?”
思索間。
李俊突然瞳孔發出了震動,重瞳沒有經過激發自動顯現了出來。
他眼前原本是高山湖泊和遠處的大地,但是此刻另一片畫麵出現在腦海深處。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座紅木、絲綢、令旗、道幡搭建起來的法壇之上,成排的道士在下麵誦經,一個個裝扮成神仙的身影在自己下方兩側盤坐著。
“這不是我來這裡之前的畫麵麼!”
腦海的畫麵往前壓,視線前的畫麵往下沉。
萬載歲月之前的天地和現代醫院頂部的怪異法壇,兩個截然不同且不屬於一個時間維度的畫麵交纏在一起。
那種視線重疊的感覺又來了,李俊愣了一下又馬上明白了過來。
“我要醒了。”
雙重視界重疊原本讓李俊感覺意識模糊無比,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萬年以前,還是在現代。
他又該掌控著哪一具身體,視線該注視著哪一方天地。
但是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位於現代的醫院大樓頂部的牆壁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破壞,層層磚石掀翻伴隨著大量的玻璃碎片一同湧向了法壇。
“轟隆!”
“嗚嗚嗚嗚嗚!”
法壇的一腳垮塌,現場一片混亂,警報聲四處亂響。
而爆炸聲和法壇的坍塌,也將李俊徹底拉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