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血尚未凝固,順著少年的步伐灑了一路。
外郭那混亂的街道兩旁,所有人都仿佛是視若無睹。
頂多隻是投去幾個同情的目光。
卻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助。
反而有不少人看著灑在自家門前的血跡對少年怒罵道:
“死遠點,操,弄臟了老子的地”
陸承安始終站在原地,神情呆滯。
他緩緩低頭,看著地上那一灘刺眼的血跡,順著血跡往上,看到了那一根染血的柵欄。
這一刻,這根柵欄仿佛刺進了他的心臟。
路邊居民的怒罵聲傳進了陸承安的耳朵裡,像是一聲聲擂鼓,震得他心神搖曳。
這一刻,他終於克製不住心頭的怒氣,抬手一揮,浩然正氣憑空寫下噤聲兩個字。
那幾個仍然不停咒罵的人瞬間安靜下來,滿臉驚恐,竟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承安顫抖著呼出一口氣,抹了把臉,掌心多出一抹血跡。
是那女孩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
他緩緩捏緊了拳頭,像是在握住了什麼。
眼眶逐漸泛紅,嘴唇顫抖著呢喃道:
“我要做點什麼一定要做點什麼”
————
少年背著姐姐的屍體,步履闌珊。
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一隻有力的手忽然出現,扶住了他的身體。
少年轉過頭,看到另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公子哥站在他身邊。
眼底閃過一抹驚恐。
“我來,你在前麵帶路。”
陸承安不容置疑的說道。
隨後將少女的屍體從他背上抱了起來,渾然不顧少女的血染紅了他的胸膛。
少年怔怔的看著他,下意識的就要去搶奪姐姐的遺體。
“彆怕,我沒有惡意。”
為了讓少年信服,陸承安甚至運用起浩然正氣。
少年眼神一頓,情不自禁的接受了陸承安的幫助。
隨後默默走在前麵,給他帶路。
大約走了差不多二三裡,來到了外郭的外圍。
此時天色已經暗沉,昏暗的天光下,陸承安看到了這姐弟倆的居所。
說是居所,其實不過是一間破敗的窩棚。
勉強能夠遮風擋雨。
跟著少年走了進去,屋子裡收拾的非常乾淨。
可舉目望去,陸承安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家徒四壁。
少年指了指房間裡的那張鋪著草席的床——姑且叫做床吧,不過是幾塊木板拚在一起的台子,示意陸承安把少女的屍體放上去。
陸承安照做,放好少女的遺體後,轉過身便看到跪在地上向他磕頭的少年。
陸承安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
少年仰著滿是血跡的臉,沙啞著說道:
“公子還請離開,我要給姐姐擦洗,換上乾淨衣服。”
陸承安點了點頭,默默走出了房間。
他並未離去,隻是站在門口沉默不語。
心神卻始終在留意屋內的動靜。
“姐姐,等等我”
門外,陸承安臉色微變。
立即衝進了屋內,正好看到少年手握一柄小刀朝自己胸口刺去。
陸承安身形一閃,瞬間來到少年身邊,一把握住了巴掌長的刀刃。
不顧掌心傳來的刺痛,猛地發力奪過小刀扔到一邊。
“你乾什麼?”
少年自殘被阻止,眼中滿是怒火。
像是一頭發瘋了的野獸朝陸承安吼道。
陸承安早就料到少年會自殺。
他的眼神裡全是死氣。
所以他才會待在門口沒有離開。
看到少年剛剛那刺入自己胸膛的一幕,陸承安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深深震撼。
究竟要有多麼絕望,才能那般果決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看著被他一隻手按住卻依然在瘋狂的掙紮的少年,陸承安始終沉默不語。
少年的情緒也在這掙紮中一點點崩潰。
“放開我放開我”
少年雙眼充血,不斷地朝陸承安嘶吼著。
直到體力耗儘,這才喘息著,癱坐在地上。
眼神空洞,幾乎與死人無異。
陸承安這才鬆開他,緩緩蹲了下來。
“對不起”
少年人忽然一愣,抬頭看向陸承安。
“如果我能早一點出手,或許你姐姐就不會死”
陸承安語氣中那份毫不作假的自責,令少年有些難以置信。
確實如陸承安自己所說,如果他能早一點出手,少女或許就不會死。
他路過的時候,少年的姐姐還在與那些人拉扯。
陸承安雖然心有不忿,卻並未第一時間出手製止。
等他反應過來時,少女已然撲向了那尖銳的柵欄。
陸承安當然不會認為少女的死跟自己有關。
隻是他難免會想,如果自己能夠在發現的時候第一時間出手,或許就不會有這場悲劇。
所以他不忍再看到這個比現在的他還要小幾歲的少年,再次死在自己麵前。
少年默默流著淚,看著陸承安不說話。
陸承安重重歎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勸你鼓起勇氣繼續勇敢的活下去,因為我比你幸運,沒有經曆過你經曆的苦難。”
“這個世界很大,形形色色的人很多。”
“你所見的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既然上天讓你遇見了過,那就說明你的人生不該如此匆匆結束。”
“給自己一個機會,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或許在將來,你還能為這個天下許許多多像你一樣的孩子,做些什麼。”
少年眼神始終麻木,不為所動。
陸承安再次歎息,隨後看向木板床上已經被收拾乾淨的少女遺體,目光悲涼,略帶顫抖著說道:
“至少,先讓你姐姐入土為安吧”
少年終於有了些許波動。
他僵硬的轉過頭,看著姐姐的遺體。
竟一下子哭了出來。
“入土為安?哪裡有地方讓我姐姐入土為安?”
陸承安神情一怔,心頭湧現起一抹深沉的悲涼。
他們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陸承安讀過大齊律令。
喪者想要入土,必須向官府繳納喪葬金購買一塊葬土才能下葬。
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荒野無主之地也不能隨意下葬。
一旦被官府發現,死者掘墳丟棄山野。
生者輕則罰款,重則判罰苦役。
喪葬金雖然不高,但也絕非少年能承擔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