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默感覺自己像一塊沉入深海的頑石,被冰冷和劇痛包裹。
經脈裡殘留的“天工火”餘燼,如同無數燒紅的烙鐵,灼烤著殘破的軀體。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左眼,仿佛被熔金封死,隻剩下永恒的灼痛與黑暗。
右手掌心,焦黑的皮肉下,是深入骨髓的麻木。
“陳伯……梆子劉……礁石……”
破碎的名字,帶著血與火的記憶碎片,在意識的深淵中沉浮。
守護者的背影,在爆炸的強光中支離破碎。
為什麼?
為什麼要為我而死?
意識,在劇痛與混沌的漩渦中,艱難地向上掙紮。
一絲微弱的光。
還有……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海暗流般平穩的氣息。
他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
右眼視野模糊,布滿血絲。
映入眼簾的,是低矮、傾斜的木梁。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草藥苦香、陳年木頭的潮氣,還有……淡淡的魚腥味。
一盞昏黃的油燈,在角落靜靜燃燒,火苗穩定得不似凡物。
他躺在一張鋪著厚厚乾草和粗布的硬榻上。
“醒了?”
一個蒼老、溫和,卻帶著難以言喻厚重感的聲音響起。
林默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
榻邊,坐著一個老人。
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僂。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靛藍色粗布褂子。
臉龐清臒,皺紋深刻如刀刻,記錄著風霜。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溫和中透著看透世事的滄桑與智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
三根細如牛毫、閃爍著溫潤銀芒的長針。
針尖,正懸停在林默焦黑的右手掌心上方,微微震顫,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嗡鳴。
隨著針尖的震顫,一股溫和如春水、卻又堅韌如海底暗流的奇異能量,正源源不斷地滲入林默焦糊的皮肉和灼傷的經脈深處。
那狂暴肆虐的“天工火”餘燼,竟在這股溫和力量的梳理下,如同被安撫的野獸,一點點平息、收斂!
劇痛,奇跡般地緩解了一絲。
“前……前輩……”林默聲音嘶啞乾裂,如同破鑼。“是您……救了我?”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
他全神貫注於手中的銀針,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寶。
“經脈寸斷,武魂本源受天工火反噬,幾近枯竭。”他緩緩開口,聲音如同古井無波。“左眼‘神闕’被霸道的火氣灼穿,靈光已黯。右手‘勞宮’焦毀,竅穴半廢。”
每一句診斷,都像冰冷的錘子,砸在林默心頭。
“能活下來……”老人終於抬起眼,那雙明亮的眸子深深看了林默一眼。“靠的是你骨子裡那點不肯熄滅的‘火’,還有陳守拙、劉三梆、石敢當三個老東西……用命替你爭來的一線生機。”
陳守拙?劉三梆?石敢當?
林默茫然。隨即猛地反應過來!
陳伯!梆子劉!礁石船長!
“您……認識他們?!”林默激動地想撐起身子,卻牽動傷勢,痛得眼前發黑,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依舊帶著暗淡的金絲。
“躺好。”老人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枚銀針不知何時已輕輕刺入林默頸側。
一股清涼氣息瞬間湧入,壓製了翻騰的氣血和咳意。
“老夫,浦江漁火。”老人平靜地說出這個名字。
浦江漁火!
林默心神劇震!陳伯遺言中唯一的生路!梆子劉最後托付的對象!
“前輩!陳伯讓我……”
“我知道。”漁火打斷他,目光落回那三根銀針上。“他們三個的使命,就是把你,和那半卷圖,送到我麵前。”
使命?
林默心中疑雲更重。
“為什麼?”他嘶聲問,右眼死死盯著漁火。“他們為什麼為我而死?這卷軸到底是什麼?守卷人……又是什麼?”
漁火沉默了片刻。
油燈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躍。
“因為,”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穿透時光的沉重,“你是‘守卷人’的血脈。最後的血脈。”
守卷人血脈?!
林默如遭雷擊!這個稱謂,在卷軸力量爆發時曾在他混亂的意念中出現過!
“守卷人……是什麼?”
“是‘武魂’的看守者。”漁火的聲音低沉下去。“也是這方天地,最後一道屏障的……守墓人。”
他指尖輕輕一彈。
嗡!
三根銀針的震顫頻率驟然改變!
一股更宏大、更蒼涼的氣息,順著針尖,溫柔卻不容抗拒地湧入林默殘破的身體!
轟!
林默的腦海猛地一震!
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小屋。
而是一片浩瀚無垠、燃燒著無儘戰火的破碎星空!
無數巨大的、形態猙獰的金屬造物懸浮於星海,投下毀滅的光束!
大地崩裂,山河傾覆!
無數身影在抵抗,有人類,有身披古老甲胄的戰士,有駕馭飛劍的修士,有操縱奇異能量的異能者……但都在那毀滅性的力量下,如同螻蟻般灰飛煙滅!
絕望!整個文明的絕望!
就在此時!
星空的深處!
一道難以形容其偉岸的身影顯現!
祂並非血肉之軀,仿佛由億萬星辰的光芒、不屈的戰意、以及整個星球最後的生機凝聚而成!
地球武魂!
那身影抬手!
祂的核心處,一卷古老的圖卷虛影緩緩展開!散發出鎮壓寰宇、再造乾坤的浩瀚偉力!
光芒所至,外星戰艦如同沙堡般崩塌!
破碎的星空,被強行彌合!
瀕臨熄滅的文明之火,被重新點燃!
畫麵破碎!
林默大口喘息,渾身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景象……是幻覺?還是……記憶?
“那是……‘天工開武圖’全盛之時。”漁火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帶著深深的緬懷與痛惜。“地球‘武魂’顯化,借由圖卷之力,挽天傾於既倒。”
“但那一戰,‘武魂’本源重創,陷入永恒的沉眠。‘天工開武圖’也在最終對抗中,被未知的恐怖力量撕裂,半卷失落於時空亂流……”
漁火的目光,落在林默懷中那被油布包裹的卷軸上。
“而你懷中這半卷,是‘鑰匙’,也是‘火種’。它承載著‘武魂’沉睡前的最後印記,也蘊藏著喚醒祂、甚至補全祂的一線可能!”
他看向林默,眼神銳利如刀。
“陳守拙、劉三梆、石敢當,還有老夫……我們四人,是上一代‘守卷人’選定的‘持炬者’。”
“我們的使命,就是在‘鑰匙’重現人間,在‘守卷人’血脈出現時……”
“用我們的命,護住這點火種!護住這最後一絲……武魂複蘇的希望!”
“而你,”漁火的指尖,輕輕點向林默的心口,一股蒼涼厚重的意誌順著針尖傳遞過來。“林默!你體內流淌的,是‘守卷人’最後的血!是地球‘武魂’在這人間,最後的錨點!”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工開武圖’選擇你的原因!也是那些域外之敵……不惜一切代價,要抹殺你的原因!”
轟!
漁火的話,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林默的靈魂深處!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悲痛,在這一刻……找到了殘酷的答案!
陳伯的守護,梆子劉的斷後,礁石船長的搏命……
不是為了他林默。
是為了他體內流淌的血脈!
為了那半卷圖!
為了這方天地,那渺茫卻唯一的……未來!
巨大的責任,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勒緊了他的心臟!
沉重得……令人窒息。
“所以……”林默的聲音乾澀無比,右眼死死盯著漁火。“您也是……要為我而死的‘持炬者’?”
漁火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複雜的笑容。
有悲憫,有決絕,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薪火相傳,總有燃儘之時。”他緩緩收回銀針。
林默掌心那焦黑的傷口,竟已生出淡粉色的新肉!經脈中的灼痛也大為緩解!
“但老夫這把老骨頭,還能再燒一會兒。”
他站起身,佝僂的背影在昏黃油燈下,卻仿佛能扛起整片天空。
“當務之急,是把你這個‘火種’,從快熄滅的邊緣……”
“拉回來!”
他目光投向小屋緊閉的木門,眼神瞬間變得如出鞘利劍般冰冷。
“而且,‘客人’們……似乎已經等不及了。”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
嗚——!
一聲低沉詭異、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號角聲,穿透厚厚的木板,清晰地傳了進來!
帶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森寒!
小屋外。
渾濁的黃浦江水,無聲地沸騰、旋轉。
一個巨大的、由渾濁江水和慘白骸骨構成的漩渦,正在江心緩緩形成!
漩渦中心。
一座由無數扭曲肢體和痛苦麵孔壘砌而成的、巨大的慘白色骸骨之門……
正在緩緩升起!
門縫中。
濃鬱到化不開的、帶著硫磺與血腥味的黑氣……
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