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碼頭小屋。
昏黃油燈下。
青皮葫蘆靜靜置於案幾,溫潤如玉,隱有清冽酒香與微不可察的劍氣流轉。
浦江漁火麵色凝重,枯瘦的手指撚著一根修複了大半的銀針,針尖對準葫蘆口。
“蜀山青霖酒,洗劍泉所釀,蘊含先天乙木精粹與滌蕩劍意。”他聲音低沉,“一滴,已是莫大機緣。小子,能否抓住,看你造化。”
林默盤坐於厚厚乾草鋪上,粗布褂子敞開,露出瘦削卻布滿傷痕的上身。
焦黑的右手掌心向上,左眼空洞覆著藥布,僅存的右眼緊閉,眉頭緊鎖。
體內,天工火反噬的灼痛、白骨死氣的陰寒、經脈寸斷的麻木,如同三股惡龍,在殘破的軀體裡瘋狂撕咬。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燒紅的刀片。
“前輩……開始吧。”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漁火微微頷首。
指尖輕引。
一滴晶瑩剔透、宛如翡翠凝露的酒液,從葫蘆口緩緩升起,懸於針尖之上!
嗡!
酒液離葫的刹那,清冽的酒香陡然濃鬱!小屋內的空氣仿佛被無形之手洗滌,汙濁儘去,隻餘草木初生般的清新!
更有一絲若有若無、卻銳利無匹的劍意,蘊藏其中!
“引!”
漁火低喝,銀針如電,精準刺入林默心口“膻中”大穴!
嗤——!
那滴青霖酒液,順著針尖,瞬間沒入!
轟!
如同九天銀河倒灌入乾涸的熔岩峽穀!
無法形容的清涼洪流,帶著沛然的生機與滌蕩一切的鋒銳劍意,瞬間席卷林默四肢百骸!
“呃啊啊啊——!”
林默身體猛地繃直如弓!仰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痛!
極致的痛!
那清涼並非撫慰,而是最狂暴的衝刷與切割!
天工火殘留的霸道火毒,如同遇到克星,發出“滋滋”的哀鳴,被強行剝離、湮滅!
白骨死氣的陰寒怨毒,在清冽劍意麵前,如同冰雪消融,迅速潰散!
但更痛苦的,是那蘊含乙木精粹的生機洪流,如同億萬根燒紅的細針,狠狠紮進他枯焦斷裂的經脈,強行貫通、接續、滋養!
如同將破碎的琉璃,用滾燙的鐵水重新熔鑄!
每一次“熔鑄”,都伴隨著靈魂撕裂般的劇痛!
林默全身青筋暴起,汗如漿出,瞬間濕透粗布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溢出血沫,右眼眼角甚至滲出血淚!
“守住心神!引導那點星火!”漁火厲喝,手中銀針不停,引導青霖酒的力量精準流向各處重創節點!
星火!
丹田深處,那點微弱的暗金星火!
在青霖酒狂暴的生機與劍意衝擊下,這點星火如同暴風雨中的燭苗,瘋狂搖曳,幾欲熄滅!
但林默的意識,在無邊的劇痛中,死死鎖定了它!
陳伯修補古籍的側影……梆子劉決絕的梆響……礁石船長引動的驚濤……謝清徵澄澈的劍光……還有那句“薪火雖微,其誌可嘉”!
一幅幅畫麵,如同滾燙的烙印,狠狠印在靈魂深處!
“燒……起來……”林默在靈魂深處無聲嘶吼!
守護的意誌!不屈的信念!化作最純粹的燃料!
嗡!
那點搖曳欲熄的暗金星火,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雖然依舊微弱,卻堅韌如鋼!牢牢紮根於丹田焦土!
它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主動迎向那青霖酒狂暴的生機洪流!
嗤嗤嗤——!
星火與乙木精粹接觸!
沒有爆炸,沒有湮滅!
那狂暴的生機洪流,竟被這微弱的星火……一絲絲地……點燃!同化!
如同薪柴投入火種!
星火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了一絲!
雖然隻有一絲,卻是一個質變!
那被星火點燃、同化的青霖之力,不再僅僅是修複,更帶上了一絲暗金的、屬於林默自身“薪火”的獨特氣息!
它們溫順了許多,如同被馴服的野馬,在林默殘破的經脈中流淌、修複,所過之處,焦黑的經脈如同枯木逢春,煥發出黯淡卻真實的生機!
痛楚,依舊撕心裂肺。
但林默眼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右眼睜開!血絲密布,瞳孔深處,那點暗金星火清晰可見!
“引……導……”他嘶啞道,主動配合漁火的銀針,用那微弱卻堅韌的意誌,引導著融合了薪火的青霖之力,衝擊那些最頑固的傷處!
“好小子!”漁火渾濁的眼中爆出精光!手下銀針引導更快、更準!
時間流逝。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躍。
小屋外,黃浦江濤聲依舊。
小屋內,林默身上的汗已由熱轉涼,血淚乾涸。
劇痛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經脈深處傳來的、微弱卻真實的……麻癢感!
那是新生的感覺!
焦黑的右手掌心,那深入骨髓的麻木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有無數螞蟻在皮肉下啃噬、重建。
左眼的灼痛也大為緩解,雖然依舊空洞,但藥布下的傷口傳來絲絲涼意。
漁火緩緩收回最後一根銀針,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臉色疲憊,眼中卻帶著欣慰。
“成了。”他看著癱軟在地、如同從水裡撈出來卻氣息平穩的林默。“火毒死氣已拔除九成,枯焦經脈已初步接續,本源……總算吊住了。”
他拿起青皮葫蘆,小心蓋好。
“剩下半滴青霖,融入你自身薪火,溫養本源,假以時日,或有複原之機。但你這左眼‘神闕’被天工火本源灼穿,靈光已黯,除非找到傳說中的‘補天髓’或‘造化青蓮’,否則……”
漁火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林默掙紮著坐起,感受著體內那微弱卻真實流轉的、帶著一絲暖意的力量(融合薪火的青霖之力)。
他摸了摸焦黑但已有知覺的右手,又撫上空洞的左眼。
“能活著……還能動……夠了。”他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平靜與……更深的堅韌。
就在這時!
咚咚咚!
小屋那扇包著鐵皮的厚實木門,被敲響了。
節奏輕快,帶著點不耐煩。
“老火頭!開門!再不開門,姑奶奶把你這門板拆了當柴火燒!”一個清脆嬌蠻、如同銀鈴般的少女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漁火眉頭一皺。
老鐵頭的聲音也隱隱傳來:“小祖宗!輕點!這門可貴了!”
吱呀——
漁火拉開木門。
門外。
老鐵頭一臉無奈。
他身邊,站著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
一身火紅的苗疆短褂,袖口和衣襟繡著繁複的銀色火焰紋路,露出纖細卻充滿力量感的小麥色手臂和腳踝。
烏黑的頭發梳成許多細小的發辮,用五彩絲線束起,發辮間點綴著小小的銀鈴,隨著她歪頭的動作叮當作響。
眉眼如畫,帶著山野的靈秀,一雙大眼睛如同燃燒的琥珀,此刻正滴溜溜地打量著屋內,最後定格在林默身上。
瓊鼻微皺,紅唇撇了撇。
“嘖!老火頭,你從哪撿回來這麼個破爛?經脈跟被雷劈過的老樹根似的,還瞎了一隻眼?”少女聲音清脆,話語卻毫不客氣。
她身後,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墨家弟子服的清秀少女探出頭,約莫十五六歲,眼神清澈帶著好奇,懷裡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由無數精巧木構件組成的奇異木鳶。
她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鏡,小聲補充:“阿離師姐,根據能量波動分析,這位公子體內存在一種極其微弱卻高度凝聚的未知陽性生命能量,正與一種富含乙木精粹及微弱劍意的外來能量進行深度融合,修複效率超出常規醫學模型378,這很……不科學。”
紅褂少女叉腰,琥珀色的眸子瞪著林默:
“喂!破爛!你是哪個山溝裡蹦出來的?怎麼搞成這樣的?還有,你身上那點小火苗,看著……有點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