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滿滿跟著沈知夏一同來到了沈家的祠堂。
沈知夏給李卿嵐上了香,想起及笄前,母親將那本厚厚的嫁妝冊子遞給她,滿眼的不舍。
那時,李卿嵐已經時日無多,卻仍然極力勸阻沈知夏嫁去陸家。
隻可惜,她到底還是沒能撐住。而李卿嵐剛下葬,沈修遠就將沈知夏的庚帖送到了陸家,並在百日熱孝內,將她抬進了陸府。
“夏夏……”
付滿滿站在祠堂外,看著她微微抖動的肩膀,心疼的無以加複。
她們一同長大,最是了解彼此。現在的夏夏,她有些陌生,但這樣很好,特彆好。
沈知夏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李卿嵐的牌位,閉上眼深呼一口氣,走出了祠堂。
兩人一同來到了沈知夏出嫁前住的院子。
院子名喚“琉璃院”,是李卿嵐親自為她修繕、裝點的。
隻不過此刻,院子裡雜草叢生、破屋爛瓦,看上去十分蕭條。
付滿滿看在眼裡,忍不住難過起來。
從前的琉璃院多漂亮啊……
“滿滿,”沈知夏站在院中的梨樹下,背對著她,輕聲道:“我要報仇。”
“好。”付滿滿舉雙手讚成,“若是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開口。”
沈知夏抬頭,看了看抽出新芽的梨樹,雙眼濕潤。
這棵梨樹,是外祖母從西北弄來的,每年三月,都會開滿雪白的梨花,輕風一過,如冬日飄雪,好看極了。
“你幫我找個院子吧,不用太大,住著舒心就好。”
“好。”
“還有……”沈知夏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幫我同他說聲謝謝。”
“那不行,”付滿滿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他那張臉,我光是看一眼都覺得冷。”
沈知夏不再執拗,隻點了點頭。
付滿滿走後,沈知夏坐在前廳,讓管家去叫沈修遠。
沈修遠很快就來了。
他一看到沈知夏,就想起早上在府門前被人指指點點地場景。
“孽女!”他顫抖著手指向沈知夏:“你怎麼還不走!!”
沈知夏端起桌上的茶,清酌了一口道:“爹,您怎麼又忘了。我不是說過,我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回到陸家。”
沈修遠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這些日子怎麼過來的,他甚至都不願意回想。
“爹,”沈知夏將一份文書放在桌上,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這個,你簽了吧。”
沈修遠拿起來一看,竟是和離書。
“你還嫌事情鬨的不夠大嗎?!”沈修遠氣的肝疼:“陸家不過就是花了你的錢——”
“爹,您誤會了,”沈知夏搖頭打斷他,“這和離書不是我的,是我娘的。”
沈修遠一愣,翻開了那份文書,果然看到他和李卿嵐的名字。
“你!”他氣得雙眼發黑,四下張望,最後將桌上的茶盞一把抓起,連茶帶杯朝沈知夏砸了過去。
沈知夏瞳孔微縮,長袖一揮,茶盞應聲而落,濺起一片水花。
“你今日不簽也沒關係,”她道:“我一定會想辦法將母親接走,連同她的屍首,一並離開沈家!”
沈修遠暈了過去,管家趕緊讓人去請大夫,沈知夏回到了琉璃院,簡單打掃了一下,住了下來。
許嬤嬤將晚膳端來時,就看到沈知夏正坐在院裡,盯著那棵梨樹。
“小姐,”她問道,“您在看什麼?”
沈知夏回神,“我在想,這棵樹若移走了,琉璃院是不是就什麼也沒了。”
許嬤嬤鼻子一酸。
小姐當年出嫁後,老爺就將琉璃院裡的值錢東西都當了,就連院中的下人也一個不剩的發賣了。
沈知夏在想著明日的計劃,並沒有留意到許嬤嬤的情緒。
“嬤嬤,你可知當年跟在母親身邊的孫媽媽現在何處?”
她記得孫媽媽是跟著母親來到沈家的,可母親重病的那半年,卻沒再見過她。
“老奴不知。”
許嬤嬤如實回答。
沈知夏沒再追問,將晚膳用完,就讓許嬤嬤走了。
天色漸暗,沈知夏點了一盞燈,坐在了梨樹下的石桌旁。
“啪噠。”
一個輕微的石子落地聲響起,沈知夏回頭,就見院門處,站著一個人。
那人上半身掩藏在陰影裡,雖看不清麵容,但周身的氣度卻能讓人一眼注意到他。
高貴,卻又透著苦澀。
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月光傾瀉而下,讓他冷峻的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整個人顯得柔和了許多。
他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看著她。
蕭承煜個子很高,沈知夏要半仰著頭才能與他對視。
“見過——”
“不必如此。”
“嗯。”
他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看上去也更加穩重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隻靜靜的看著對方。
躲在房頂的雷鳴和北鬥卻急得不行。
北鬥側頭問他:“主子怎麼如此扭捏?”
雷鳴瞪了他一眼,高深莫測的回他:“你不懂。”
兩人不約而同的再次看向院子裡,卻在這時,從蕭承煜的方向飛來兩片樹葉,直衝兩人麵門。
北鬥反應極快,一個後翻身躲了開。
雷鳴眼見著那片樹葉朝自己飛來,到他麵前時,那葉子突然打了個旋兒,緊緊貼在了他嘴巴上。
“唔……”
雷鳴也一個翻身下去了。
蕭承煜將兩人打發走,這才重新看向沈知夏,“近來,可好?”
沈知夏抿了抿嘴道:“不好。”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伸手將她頭發上的一片落葉摘下,就退了回去。
沈知夏低頭,眼神微閃:“多謝你幫我。”
“你我之間,無需這些客套。”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在耳邊呢喃,沈知夏有些恍惚。
那年,他也是這般,入夜了來沈府尋她,她卻躲在屋內不肯出來。
他站在院中整整一夜,執拗的想要一個答案,她卻始終沒有出來見他。
天亮時,他走了,她對著那棵已然開花的梨樹,哭了良久。
想起過往,沈知夏有些心酸。
三年前,他配不上她,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不知過了多久,蕭承煜問道:“往後你有何打算?”
“我想去江南尋外祖父。”
“嗯。”
“我有一件事,求你幫忙。”
蕭承煜似乎猜到了她要說什麼,點點頭道:“我已經讓北鬥暗中護你,若你要查當年的事,我再安排一個女衛給你。”
“好。”
蕭承煜轉身,看向那棵高大的梨樹,問道:“你喜歡?”
沈知夏也抬頭看去,點了點頭。
“我尋一顆小些的給你。”
沈知夏沒說話。
她知他的脾氣秉性,若是想要做什麼,就一定會堅持…
沈知夏用眼角餘光瞥向他的側臉…
刀削般的輪廓,清亮的眼,薄唇微抿,這般容貌,世間難見。
沈知夏有些難過。
兩人之間的距離,三步遠,呼吸間便能碰觸;卻又像隔著刀山火海,窮儘一生,也無法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