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初中到家不過三裡路程。
他決定不管,那就是真的甩手不管了。
學校查案,愛咋咋,江時這陣子抓的鬼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永安村沒有大巴,也少有人坐出租車,水泥路上甚至行駛著牛拉板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輪轉聲。
沿路的泥田生長著茂密的水稻,水泥路漸漸變成蜿蜒的山路。
下午3:30,山道上的老頭騎著牛,甩著長長的牛繩子,用破鑼一般的嗓子唱道:
“前方無路,活人止步。”
後麵拉一輛“吱呀”的板車,江時躺在一垛稻草堆上,悠哉悠哉地看著藍天白雲,感受著身下傳來木軲轆的震動。
放眼望去,山間黃土小路盤繞,如同黃龍一般衝天而起。
他家老宅建在鎮北邊陲的無路山上,臨近整個鎮子埋人的墳場,夜晚濕氣極重,是全鎮公認的陰宅。
房子傍山水而建,建築物旁邊有一個幽深的池塘,盛夏的知了唱著永不衰敗的歌。
他祖上是乾喪葬一條龍服務的,吹嗩呐、造棺材、唱白戲、縫腦殼,各路陰間本事一應俱全。
當初太爺爺選中這麼個地兒,就是圖工作方便,隨死隨埋。
所以江時不怕死人,墓地裡住了十多年,他在鄉下可從沒有親眼見到害人的厲鬼。
頂多是聽到些道聽途說的傳聞,比如誰家小媳婦兒是狐狸精變的,或者誰家小孩讓山裡的九精靈吸了腦髓變成了傻子,再或者夫婦兩個經過水塘時被水鬼拉了下去,雙雙斃命等等。
反倒是人口密集的城市,撞鬼的概率高太多了。
他從男寢八棟出來後,遇到的厲鬼就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往他麵前送。
“常說人死為鬼,一個月前,我才知道鬼是什麼,”他在心裡默默地想道,“人死了怎麼會變成鬼呢,我們壽終正寢的老祖宗,怎麼會鐵了心思害他們的子孫。”
“也許世上有兩種鬼,一種是殺人的厲鬼。另一種是我們祭祀的先祖,和神仙一樣無法顯靈,也許隻是後人圖個心理慰藉罷了。”
“我可從沒聽說過誰家老祖從棺材裡跳出來害人。如果人死為鬼,烈士陵園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躺在板車上胡思亂想,他的思維儘可能地放空,山野間的泥土的腥味讓人感到格外清醒。
不過半個小時,他便回到了熟悉的院子鐵門前。
鐵柵欄,水泥院,雞零狗碎,泥瓦蓬欄。
江時從草垛上跳下來,揮手向山下的鄰居老獵戶道謝。
他用鐵鑰匙打開柵欄門,回頭笑道:“謝了,竇叔,大老遠還來接我,進來抽根煙?”
老竇叼著旱煙,連忙搖頭說道:“江教授電話裡托付的,說不得謝。”
“你這房子陰間的很,上次路過這裡,回去就發了三天燒,”他麵帶懼色地瞥了一眼古宅,“我先走了,免得回去晚了挨老婆子罵。”
“教授”是村裡對老師的稱呼,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學曆,他老爹隻是個教初中的窮先生罷了。
於是江時放下行李,將雙手揣在荷包裡,隨口問道:“他們說了啥時候回來嗎?”
“長壽莊那邊的規矩,奔喪得七天,”老竇想了想,擰起眉毛回答道,“而且最近鎮子裡停了電,快三天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修好。”
“鎮上停電了,你們生活怎麼辦呢?”江時疑惑道。
電力已經成為了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相信如果鬼想要消滅人類,根本不需要那麼麻煩,先斷電再斷水,不到半個月,一個地區的人都得玩完兒。
老頭氣定神閒地抽了一口煙:“村口有發電機,不過你家山頭太高了,供電沒供上。”
說罷,他吐出一口煙圈,熱心地邀請道:“你要是住不習慣,可以來我家院子裡打地鋪睡。剛好我家那小子學習不求中,請你當家教補兩個月課,一天兩百,包吃包住。”
江時搖頭笑道:“再看吧,實在不行我在山上打野豬,炭烤二師兄吃。”
暑假就好好放假,上什麼班啊,補個課累死累活的,他寧願下墓穴去抓鬼。
“哈哈哈,那行吧。希望江教授回來的時候,不會看到你把他家給燒沒了。”
見對方不願意,老頭也不作強求,爽朗地大笑了幾聲,轉身就準備駕著牛車,慢悠悠地往下山的道路走去。
“對了竇叔,你聽說過附近挖大墓的事嗎?”江時從背後突然出聲。
老竇的身形停頓了片刻,隨後頭也不回地說道:“好像是來了個專家小組,就在鎮南黃土坡那一片,附近全都封起來了,彆的我也不清楚。”
這句話說完,老頭和他的牛就漸漸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再也看不到人影。
打探到這點信息,江時站在家門口思索了片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
燙金紅底的卡片,寫著“宋無”兩個字,下麵是聯係電話。
他記得這家夥就是來永安村發掘將軍墓的,如果想深入調查這件事,和官方聯係無疑是最方便的渠道。
“過幾天再說吧,”他隨手將紙片揣進褲子口袋,“在鎮上走了一圈,目前沒發現什麼古怪,難道是實效性的靈異事件?隻能等鬼主動現身了。”
這樣想著,江時伸手推開了柵欄門。
下一刻,一條凶猛的黃色影子立刻撲了上來。
他迅速反應過來,閃身躲過黃狗的撲襲,反手抓住那張咧到耳根的狗嘴,借助慣性將其按在門口的柱子上。
“黃皮子精?”他心裡驚疑不定,用身體重量將其壓在地上,開始打量這隻凶猛的犬類動物。
一般來說,狗的唇會比狼短,這隻大黃的嘴角直接勾到耳根,品種更接近狼犬。
在黃狗的耳朵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三角形疤痕。
看到這道疤,江時卻瞬間放下心來,鬆開了按住狗嘴的手。
結果發現這家夥快被他壓死了,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喘著粗氣,長長的舌頭掉在一邊。
他無語地扯起嘴角,蹲在地上,伸手給了狗子一逼鬥:“狗雜種,兩年沒見,裝什麼黃鼠狼啊。”
黃狗挨了一擊,剛想張嘴反咬對方的胳膊,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凶狠暴戾的眼神瞬間清澈。
它茫然地抬起頭,吐出鮮紅色的舌頭,討好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狗雜種,狗如其名,它不是一隻正統的中華田園犬,所以當不成土狗,也變不了藏獒。
兩年前江父在山裡撿到巴掌大的小狗,當時耳朵讓捕獸夾給夾了,要死不活的一小坨,沒想到已經長成這麼大一條了。
江時滿懷感慨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拖著行李準備走進獨棟的一樓。
就在他用鑰匙打開生鏽的鐵門時,他的手機鈴響了。
“小時啊,”他母親的聲音傳過來,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到家了嗎?記得給狗雜種喂東西吃,我們出門忘記放水和糧食了,遭天譴嘍,它怕是餓傻了。”
他身形頓了頓,將手機夾在耳邊,回頭看了一眼肚子滾圓的大黃狗,不確定地問道:“你們出去多少天了?”
“三天啊。”
“三天?”
“對啊,咋了?”
“它現在……很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