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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餘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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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陽草根莖在胸口捂出的那點暖和氣兒,還沒焐透林默的骨頭縫,就被後山吹來的凜風刮了個乾淨。

雜役的活計沒完沒了。倒完夜香,是劈柴。劈完柴火,是挑水。青木宗依山而建,水源在山澗深處,那蜿蜒的石階又陡又滑,結了霜,踩上去像抹了油。林默挑著兩個半人高的木桶,一趟趟往返,肩上的皮肉被粗糙的扁擔磨得火辣辣地疼,汗水混著冰冷的霜氣,浸透了後背單薄的粗布。每一次彎腰汲水,每一次踩著濕滑的石階奮力向上,都耗著他身體裡那點可憐的力氣。胸口那株赤陽草,像個微弱的火種,提醒他彆倒下,至少現在。

他喘著粗氣,把最後一擔水倒進夥房外那口巨大的石缸裡。水花濺起,冰冷刺骨。剛直起腰,準備喘口氣,王管事那張油光滿麵的臉就堵在了眼前。

“磨蹭什麼呢林默!水挑滿了?缸沿都沒沾濕!”王管事腆著肚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默臉上,一股隔夜的酒氣混著劣質熏香的味道撲麵而來,“前頭演武場邊上的落葉,堆得能埋人了!眼瞎了看不見?等著長老們踩上去摔跤?趕緊滾去掃乾淨!”

演武場,那是內門弟子練功的地方。石板鋪就,開闊平整,平日裡雜役根本不讓靠近,隻遠遠地做些灑掃。今天不知抽了什麼風。林默垂下眼,沒爭辯,沉默地去牆角拿起那把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大竹掃帚。竹枝稀疏,掃起深秋厚重的落葉,格外費力。

演武場上,確實落葉堆積。風卷著枯黃的葉片打著旋兒落下,幾乎沒個停歇。幾個正式弟子正在場中騰挪跳躍,劍光霍霍,帶起的勁風將剛落下的葉子又吹得四散飛舞。林默低著頭,儘量縮在邊緣,一下一下,費力地聚攏著那些被劍氣攪得不安分的落葉。塵土和枯葉碎屑嗆得他喉嚨發癢。

“喂!那邊的!沒吃飯啊?掃乾淨點!”一個略顯尖刻的聲音響起。林默抬眼看去,是個穿著青色內門弟子服色的年輕人,約莫十七八歲,眉眼間帶著一股驕縱之氣,正停下練劍,抱著手臂,一臉不耐地看著他。旁邊幾個同伴也停了動作,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林默沒應聲,隻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竹掃帚刮過石板,發出沙沙的噪音。

“嘖,聾了還是啞了?跟你說話呢!”那年輕弟子眉頭一擰,似乎覺得被一個雜役無視是極大的冒犯。他手指一彈,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淡青色氣流射出,精準地打在林默握著掃帚柄的手腕上。

“呃!”林默隻覺得手腕像是被燒紅的針狠狠紮了一下,劇痛傳來,五指瞬間失去了力氣。沉重的竹掃帚脫手而出,“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剛剛聚攏的一小堆落葉又被震散開來。

“廢物!連個掃帚都拿不穩!”那弟子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安靜的演武場。旁邊的同伴也跟著哄笑起來。

林默咬著牙,左手死死按住劇痛發麻的右手腕,額角滲出冷汗。他彎腰想去撿那掃帚。指尖剛觸到冰冷的竹柄,又是一道細微的破空聲!

這次的目標是他的小腿。一股刁鑽的力量撞在腿彎處,林默悶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晃,單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膝蓋撞擊的鈍痛和手腕的刺痛交織在一起,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喲,這就跪下了?雜役就是雜役,骨頭都是軟的。”那年輕弟子踱步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林默,靴子尖踢了踢散落的竹掃帚,“還不快撿起來?等著小爺我幫你?”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林默的心臟,越收越緊。他低著頭,能看到對方那雙纖塵不染的雲紋靴麵,離自己沾滿泥汙的褲腿隻有半尺之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嵌進肉裡,那點刺痛讓他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他伸出左手,去夠那竹掃帚。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掃帚柄的瞬間,一道破空聲陡然變得淒厲!不再是之前那種捉弄人的細小氣流,而是一道凝實了許多的淡青色風鞭,帶著呼嘯,狠狠地朝著林默弓起的後背抽來!

這一下若是抽實了,以林默單薄的身體,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林默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能憑著本能猛地向側麵一滾!

“啪——!”

風鞭抽打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一聲清脆刺耳的爆響,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色印痕。碎石飛濺,有幾粒打在林默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狼狽地滾倒在地,後背衣衫被劃開一道口子,冰冷的石板透過破口刺激著皮膚。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剛才那一下,是衝著要他命來的!

“好你個狗雜役!還敢躲?”那年輕弟子見林默竟然躲開了致命一擊,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眼中戾氣一閃,抬手就要再揮!

“住手!”

一個清冷的女聲突兀地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奇異力量,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那年輕弟子揮到一半的手硬生生頓在半空。

演武場入口處,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影。為首的是青木宗一位麵容嚴肅的中年執事,他身後,跟著三個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連那準備行凶的年輕弟子也愕然轉頭。

那三個女子皆身著款式獨特的淡粉色衣裙,衣袂飄飄,行走間如雲霞輕攏。當先一人,尤其引人注目。她身量高挑,體態婀娜,肌膚勝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畫中仙姝。最特彆的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帶著幾分慵懶嫵媚的風情,但此刻,那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湖般的沉靜,沒有絲毫暖意,隻有審視一切的疏離與冷然。她站在那裡,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合歡宗!

林默腦子裡瞬間閃過周笑笑早上擠眉弄眼的那些話。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後背的傷口被牽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動作顯得更加笨拙狼狽。

那年輕弟子看清來人,臉色變了變,立刻收回手,臉上瞬間堆起謙恭的笑容,躬身行禮:“弟子見過張執事,見過幾位合歡宗師姐。”他身後的同伴也慌忙行禮。

張執事眉頭緊鎖,顯然對剛才那一幕極為不滿,但當著外人的麵不便發作,隻是沉聲道:“何故喧嘩?”

那年輕弟子立刻指向還跪在地上的林默,搶先說道:“回稟執事,是這雜役笨手笨腳,掃個地也掃不乾淨,弟子本想訓誡一二,誰知他竟敢躲閃,差點衝撞了貴客!弟子這才……”

“夠了。”張執事打斷他,目光嚴厲地掃過,“貴客麵前,成何體統!還不退下!”

那年輕弟子如蒙大赦,恨恨地瞪了林默一眼,帶著同伴匆匆退到一邊。

張執事這才轉向合歡宗那幾位女子,臉上擠出幾分尷尬的笑意:“門下弟子年輕氣盛,管教無方,讓蘇璃師侄見笑了。”

蘇璃?林默低著頭,這個名字被風吹進耳朵裡。原來她就是那個領頭的女子。

蘇璃的目光,仿佛無意般掃過演武場角落。林默正低著頭,艱難地撐著地麵想站起來,後背那道被風鞭撕裂的衣衫破口格外刺眼,露出底下紅腫滲血的鞭痕。他動作間牽扯到傷口,身體微微顫抖,卻咬著牙沒發出一絲呻吟。那股子沉默的、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小獸般的隱忍和倔強,在滿地狼藉的枯葉和冰冷的石板上,顯得格外突兀。

她的視線在林默背上那道新鮮的血痕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長而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深處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瀾。那感覺很奇怪,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粒微不可查的石子,漣漪尚未擴散便已消失。隨即,她抬起眼,目光已恢複了那種俯瞰凡塵的淡漠與清冷,仿佛剛才那匆匆一瞥隻是隨意掠過一片枯葉。

“無妨。”她開口,聲音如同玉磬輕擊,悅耳卻帶著冰棱般的距離感,“張執事客氣了。貴宗事務,我等不便置喙。”她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似乎對剛才那場小小的衝突毫不在意,目光已轉向演武場更遠處,仿佛在欣賞青木宗的山景。

張執事鬆了口氣,連忙引路:“蘇師侄這邊請,宗主已在正殿等候。”

蘇璃微微頷首,蓮步輕移,隨著張執事和另外兩位合歡宗弟子,嫋嫋婷婷地朝演武場外走去。那淡粉色的裙裾拂過冰冷的石板地麵,未沾染一絲塵埃。

自始至終,她再沒有向林默那個角落看過一眼。

直到那幾道身影消失在演武場拱門之外,緊繃的空氣才驟然鬆懈下來。幾個內門弟子心有餘悸地低聲議論著,目光掃過還跪在地上的林默,帶著鄙夷和一絲幸災樂禍。

“呸!算你走運!”那之前動手的年輕弟子遠遠啐了一口,眼神陰鷙,終究沒敢再上前。

林默這才用左手撐著地麵,咬著牙,一點點把自己從冰冷的石板上撐起來。右腿膝蓋鑽心地疼,後背的鞭痕火辣辣地灼燒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他拖著那條不太利索的腿,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柄沉重的竹掃帚。竹柄冰冷依舊,上麵沾著他剛才跌倒時蹭上的泥汙和點點血跡。

他握緊掃帚,一下,一下,繼續掃著那些仿佛永遠也掃不完的落葉。動作遲緩而僵硬,後背那道滲血的傷口在粗布衣服下隱隱作痛。

演武場上又響起了內門弟子練劍的呼喝聲和劍刃破空聲,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隻有石板上的那道白色鞭痕,和林默後背衣衫的破口,無聲地記錄著片刻之前的凶險與屈辱。

林默低著頭,專注於眼前那片狼藉的地麵。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閃過那雙冰湖般的眼睛。那短暫停留的目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冰冷,卻又似乎……掠過了一絲彆的什麼?

他用力甩了甩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驅散。合歡宗的仙子,看他一個倒夜香的雜役?不過是自己疼得眼花罷了。

他握緊了掃帚柄,粗糙的竹節硌著掌心的凍瘡,帶來一種真實的痛感。這痛感,讓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

雜役院的角落,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苦味,還混雜著汗臭和黴味。

林默趴在冰冷的通鋪木板上,赤裸著上半身。後背上那道寸許長的鞭痕高高腫起,邊緣泛著青紫,中間破皮的地方滲著淡黃色的組織液和絲絲血跡,看著十分猙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皮肉,帶來一陣陣抽痛。

“嘶……你輕點!”林默咬著牙,額頭上全是冷汗,手指死死摳著身下梆硬的木板邊緣。

“忍著點!不把這淤血揉開,明兒腫得你連腰都直不起來!”周笑笑蹲在他旁邊,嘴裡叼著根乾草莖,臉上慣常的嬉笑不見了,眉頭擰著,眼神裡透著股少見的認真和焦躁。他手裡攥著一團搗得稀爛的墨綠色草藥糊糊,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正小心翼翼地往林默背上的傷口塗抹。那藥糊糊帶著一股涼意,觸碰到傷口時卻像撒了鹽,疼得林默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倒抽一口冷氣。

“媽的,趙青那王八蛋!”周笑笑一邊上藥,一邊低聲咒罵著那個內門弟子,“仗著是趙長老的遠房侄子,就他媽在雜役頭上找存在感!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兒!下手這麼黑!”他塗抹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些,嘴裡依舊罵罵咧咧,“要不是合歡宗的人突然來了……操!”

林默沒接話,隻是把臉埋在粗糙的草席裡,任由那冰涼的藥糊和鑽心的疼痛在背上交織。周笑笑罵得對,今天若不是蘇璃她們正好出現,打斷了一切……後果不堪設想。他閉上眼,演武場上那道呼嘯的風鞭、蘇璃那雙淡漠中帶著一絲奇異波動的眼睛,還有趙青那張驕縱陰狠的臉,在眼前混亂地閃過。

“行了,湊合包上吧。”周笑笑把剩下的藥糊糊全糊上去,又扯過一塊相對乾淨的破布條,笨手笨腳地給林默包紮。動作雖然粗魯,但好歹把傷口蓋住了。“這‘墨玉膏’還是老子從庫房老梆子眼皮子底下順來的,專治跌打損傷,你小子就偷著樂吧!”

林默撐著手臂,慢慢坐起身,牽扯到後背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他套上那件破舊的後背開了口子的短打,冰涼的布料貼著傷口,激得他打了個寒顫。“謝了。”他聲音沙啞地吐出兩個字。

“謝個屁!咱哥倆誰跟誰!”周笑笑拍拍手上的藥渣,臉上又掛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剛才的焦躁隻是錯覺。他湊近些,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道:“哎,說正經的,今天看見合歡宗那位蘇仙子了吧?嘖嘖,那身段,那臉蛋兒……趙青那傻鳥,在人家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看得老子真解氣!”

林默沒理會他的調侃,隻是默默地係著衣帶。蘇璃那張絕美的臉和冰冷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但更清晰的,是趙青毫無顧忌的狠辣。

“趙青……”林默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裡沒什麼情緒,隻有一種沉到骨子裡的冷。

“怎麼?想報仇?”周笑笑斜睨著他,嗤笑一聲,“省省吧默哥兒!人家是內門弟子,他叔是長老!捏死咱倆比捏死螞蟻還容易!今天這事,就算過去了,彆想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頭節哢吧作響,“活著比啥都強!走了,老子得去王管事那兒點個卯,省得他又找茬。”

周笑笑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雜役們擠住的通鋪大屋。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林默獨自坐在冰冷的通鋪上,狹小的窗戶透進外麵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小方慘白的光斑。他低頭看著自己布滿凍瘡和老繭的雙手,粗糙,黝黑,指甲縫裡還嵌著洗不掉的汙垢。這雙手,劈柴,挑水,倒夜香,今天還差點因為撿一把掃帚而送命。

力量。

這個詞像一顆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他麻木的心底。沒有力量,在這仙門之中,連呼吸都是錯的。趙青的鞭子,王管事的嗬斥,後山吞噬人命的迷霧……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他的弱小。

胸口似乎還殘留著赤陽草根莖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他下意識地伸手按了按,隔著粗糙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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