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氣息冰冷刺骨,如同數九寒天裡最凜冽的罡風凝成的細針,猛地紮進林默指尖的皮肉,又瞬間化作無數條狂暴的毒蛇,順著手臂的經絡、血管,帶著撕裂般的劇痛,蠻橫地衝向他四肢百骸!
“啊——!”
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慘叫卡在喉嚨裡,林默眼前驟然一黑,身體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後弓起!後背那道尚未愈合的鞭痕在這劇烈的痙攣下徹底崩裂,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包紮的破布和單薄的衣衫,濃重的血腥味混著泥土的腥氣彌漫開來。
但這皮肉撕裂的劇痛,比起體內那股橫衝直撞的詭異氣息,簡直微不足道!
冰冷!灼熱!撕裂!鼓脹!
幾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樣凶戾的感覺在他身體裡瘋狂衝撞、撕扯!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在骨髓裡亂鑽,又像有滾燙的岩漿在血管裡奔流!身體像個即將被撐破的皮囊,每一寸肌肉、每一條筋絡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喉嚨裡全是鐵鏽般的甜腥味,他死死咬住牙關,牙齦都滲出血來,才沒讓那瀕死的嚎叫衝破喉嚨。
他像一條離水的魚,蜷縮在冰冷濕滑的腐葉爛泥裡,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汗水、泥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糊滿了他的臉和脖頸。視線完全模糊,隻有一片混亂旋轉的黑暗,耳中充斥著血液奔流的轟鳴和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指尖還死死摳著那塊冰冷的黑色碎片,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碎片似乎成了這股狂暴力量的源頭,源源不斷地將混亂、冰冷、凶戾的氣息灌注進來。
要死了……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混亂的意識裡。像後山失蹤的那七個雜役一樣,無聲無息地爛在這片禁地的泥沼裡,連塊裹屍的破席都不會有。
不!
一股源於求生本能的、近乎野獸般的凶悍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炸開!像瀕死的狼在獵人刀下最後的反撲!他猛地張開嘴,發出一聲無聲的嘶吼,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鮮血淋漓。他拚儘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誌,試圖甩開那塊帶來災禍的碎片!
然而,就在他五指痙攣著想要鬆開的刹那——
指尖死死摳住的那片冰冷異物,那塊刻著扭曲古字的黑色碎片,竟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冰塊,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不是物理形態的消解,更像是一種本質的潰散。它化作一股更加凝練、更加幽邃、也更加沉重的黑色氣流,如同活物般,順著他摳在碎片上的指尖傷口,猛地鑽了進去!
“呃!”
林默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貫穿,猛地一挺!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洪荒之前的沉重感瞬間壓垮了他殘存的神誌。眼前最後一點模糊的光影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的、死寂的黑暗。
意識沉淪前最後一刻的感覺,是有什麼冰冷沉重的東西,帶著無數混亂的嘶吼與破碎的畫麵,狠狠烙印在了他的骨頭縫裡、靈魂深處。
冰冷。濕滑。還有深入骨髓的劇痛。
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石頭,一點點艱難地向上浮。最先恢複的是聽覺。
“林默!林默!你他媽醒醒!彆嚇老子!”
一個熟悉又帶著變調驚惶的聲音,像是隔著厚厚的棉絮傳來,模糊不清。
然後是嗅覺。濃重的泥土腐敗味、新鮮的血腥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草藥苦味。
身體的感覺也一點點回歸。後背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有無數燒紅的烙鐵在燙。右腿膝蓋和手臂各處傳來的鈍痛,是翻滾時磕碰留下的。最奇異的,是胸口深處,似乎盤踞著一塊冰冷的石頭,沉重,凝滯,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蠻荒氣息,沉甸甸地壓著,每一次心跳都牽扯得生疼。
眼皮重逾千斤,林默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
刺目的天光讓他立刻又閉上了眼。適應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周笑笑那張沾滿泥汙、汗水混著血痕、寫滿了驚恐和焦急的圓臉。他半跪在林默身邊,一隻手用力掐著林默的人中,另一隻手慌亂地拍打著他的臉頰。
“醒了!真醒了!嚇死老子了!”周笑笑看到林默睜眼,猛地鬆了口氣,隨即又咬牙切齒,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你他媽是屬耗子的?鑽這鬼地方來乾嘛?老子差點以為你也……”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眼神裡的恐懼清晰可見。
林默喉嚨乾得冒火,想說話,隻發出一陣嘶啞的嗬嗬聲。
“彆動!千萬彆動!”周笑笑連忙按住他,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坐起來一點,讓他靠在一塊相對乾燥的石頭上。動作牽扯到後背的傷口,林默疼得眼前又是一黑,額頭上冷汗涔涔。
“媽的,這傷……”周笑笑轉到林默背後,倒抽一口涼氣。包紮的破布條早就散開,混雜著泥汙和凝結的血塊,黏在皮開肉綻的傷口上,邊緣高高腫起,泛著不祥的青紫色,中間裂開的口子還在緩慢地滲著血水,深可見骨。“趙青那狗日的!下手真他媽毒!”周笑笑低聲咒罵著,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他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所剩不多的墨玉膏。他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林默傷口周圍的泥汙,動作比上次笨拙卻更加仔細。冰涼的藥膏再次接觸到翻開的皮肉,帶來一陣劇烈的刺痛,林默咬著牙,身體微微發抖。
“你怎麼……找到我的?”林默終於擠出一點嘶啞的聲音。
“老子去藥圃找你!結果就看見藥鋤丟在那兒,窩頭啃了一半,地上還有那惡心巴拉的蜥蜴爬過的印子!”周笑笑一邊上藥,一邊語速飛快地說著,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順著滑下來的痕跡一路摸下來,就看到你趴這兒了!跟條死狗似的!喊都喊不醒!老子還以為……還以為……”他聲音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隻是手上的動作更輕了些。
林默沉默著,目光落在自己沾滿泥汙血漬的右手上。指尖,那塊詭異的黑色碎片已經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種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的冰冷滯重感,盤踞在胸口深處。那刻著扭曲古字的畫麵,那股撕裂神魂的衝擊,清晰地烙印在意識裡,揮之不去。
“這地方……邪門。”周笑笑給林默重新包紮好傷口,動作麻利地打了個結,警惕地環顧四周。濃霧依舊在低矮的山坳裡緩緩流動,光線昏暗,周圍嶙峋的怪石和盤根錯節的老樹在霧氣中投下扭曲的影子,死寂中透著說不出的壓抑。“後山禁地邊上,失蹤那麼多人不是沒道理的!趕緊走!”他不由分說,半扶半架地把林默攙起來。
林默渾身骨頭像散了架,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後背撕裂的劇痛,胸口那股沉重的冰冷感更是讓他呼吸不暢,全靠周笑笑撐著才沒癱下去。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的亂石和腐葉中艱難跋涉,朝著藥圃的方向挪動。
回到藥圃時,天色已經有些發暗。周笑笑把林默安頓在藥圃旁一個勉強能擋風避雨的簡陋草棚裡,裡麵堆著些乾草和農具。
“你就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彆去!老子去夥房看看能不能弄點熱乎的!”周笑笑把林默扶到乾草堆上趴好,又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蓋在他身上,“媽的,王扒皮要是問起來,就說你被石鱗蚓蜥追,摔的!彆他媽提那鬼地方!”
周笑笑匆匆走了,草棚裡隻剩下林默一人。
後背的傷口在藥力作用下傳來一陣陣帶著涼意的鈍痛,但比起身體上的痛苦,胸中那股盤踞的冰冷沉重感更讓他心神不寧。它像一塊來自九幽的寒冰,沉甸甸地壓在心臟上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寒氣。閉上眼睛,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的、扭曲破碎的畫麵在閃動,伴隨著低沉混亂、意義不明的嘶吼,衝擊著他疲憊不堪的精神。
他攤開自己的右手,借著草棚縫隙透進來的最後一點天光,仔細地看著。指尖上,之前摳住碎片的地方,皮膚完好無損,連一點擦傷都沒有。仿佛那塊帶來劇痛和詭異衝擊的黑色碎片,連同它融化的過程,都隻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但胸口的冰冷沉重,意識深處烙印的混亂字符和嘶吼,還有後背那實實在在、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的傷口,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那不是夢。
他緩緩握緊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深處傳來的,除了無處不在的疼痛和冰冷,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隱晦的異樣感。像是被那狂暴力量衝刷過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撕裂了,又或者……被強行塞進了什麼。
草棚外,後山的霧氣無聲地彌漫過來,像一隻巨大的、冰冷潮濕的手,緩緩合攏。林默趴在乾草堆上,側臉貼著粗糙的草梗,感受著身體內外的冰冷和疼痛,意識在疲憊與混亂中沉沉浮浮。
周笑笑帶回了一小罐溫熱的、飄著幾片菜葉的稀粥。林默強撐著喝了幾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點微弱的暖意,卻絲毫化不開胸中那塊寒冰。
“王扒皮那邊我糊弄過去了,說你摔得不輕,這兩日就在藥圃養著,順便看著點。”周笑笑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毫無血色的嘴唇,眉頭擰成了疙瘩,“你臉色怎麼比死人還難看?真沒事?”
林默搖搖頭,聲音沙啞:“累。”
周笑笑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最終隻是歎了口氣,把剩下的粥推到他麵前:“全喝了!老子再去弄點乾草來,這鬼地方晚上能凍死人!”
夜幕徹底籠罩下來。草棚裡一片漆黑,隻有山風穿過縫隙發出的嗚咽。周笑笑抱來一大捆還算乾燥的茅草,胡亂地鋪在地上,自己也擠在旁邊躺下,很快,他那熟悉的、帶著點疲憊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林默卻毫無睡意。他趴著,後背的傷口在寂靜的夜裡一跳一跳地疼。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沉沉地壓著,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與它對抗,帶來一陣陣沉悶的悸痛和難以言喻的滯澀感。那冰冷沉重的東西,似乎不僅僅停留在胸口,更像是一種無形的枷鎖,纏繞著他的神魂,讓他感覺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費力,思維也變得遲滯。
黑暗中,他緩緩抬起右手,舉到眼前。儘管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殘留的那種冰冷堅硬的觸感。那扭曲的、充滿不祥的古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虛……
天……
經……
三個破碎、混亂、卻帶著無上凶戾氣息的字符碎片,毫無征兆地在他混亂的意識深處拚湊出來,如同黑暗中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混亂的識海,也帶來了更深的寒意。
虛天經!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炸得他神魂劇震!雖然從未聽聞,但那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恐懼?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後山禁地邊緣?為什麼會融入他的身體?
無數的疑問和冰冷沉重的壓迫感交織在一起,如同這後山濃得化不開的夜霧,將他層層包裹,窒息般沉重。他睜著眼睛,在無邊的黑暗和身體的劇痛中,聽著周笑笑起伏的鼾聲和山風淒厲的嗚咽,感受著胸中那塊來自未知的冰冷巨石。
這一夜,漫長而煎熬。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灼燒,胸中的冰冷沉甸甸地壓迫,意識在混亂的古字烙印和身體的雙重痛苦中沉沉浮浮,無法安眠。隻有草棚縫隙裡偶爾漏進的、被濃霧扭曲的慘淡月光,冰冷地映照著他蒼白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