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瓦罐在微弱的火苗舔舐下,發出咕嘟咕嘟的沉悶聲響。水汽混著赤陽草特有的、略帶辛辣的苦澀氣息,在狹小的草棚裡彌漫開來,暫時壓過了黴味和血腥氣。
林默捧著那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壁滾燙。裡麵是周笑笑剛倒出來的、渾濁的赤陽草煮水,深褐色,飄著幾片煮爛的草葉。灼熱的水汽蒸騰到他臉上,帶著濃重的藥草味,熏得眼睛發澀。
他小口啜飲著,滾燙的液體滑過乾澀刺痛的喉嚨,帶來一陣灼燒感,隨即一股溫熱的暖流順著食道蔓延下去,試圖驅散胸腹間那沉甸甸的冰冷。然而,那感覺極其短暫。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似乎對這股外來的溫熱極其排斥,微微一沉,一股更強的滯澀感湧上來,瞬間將那點可憐的暖意碾得粉碎,隻剩下更深的陰寒盤踞在臟腑深處。
他放下碗,碗底還殘留著一點溫熱的藥渣。後背的傷口在藥力和溫熱的作用下,鈍痛似乎減輕了少許,但每一次呼吸,胸口的沉重搏動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蠻荒感。
“湊合喝點,頂餓又驅寒。”周笑笑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燙得齜牙咧嘴,隨手抹了把嘴,“你歇著,我去把藥圃剩下那點草清點完,省得王扒皮找茬。”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滿草屑的屁股,撩開草席走了出去。
草棚裡安靜下來,隻剩下瓦罐下火苗細微的劈啪聲,還有外麵山風吹過樹梢的嗚咽。
林默的目光落在草棚角落。那裡,周笑笑煮水時隨手丟下的幾根赤陽草根莖,沾著新鮮的泥巴,隨意地散落在潮濕的泥地上。暗紅色的根須,蔫巴巴的葉片。昨夜那詭異的一幕——指尖掠過的奇異“觸感”,葉片邊緣那瞬間細微的卷曲——再次不受控製地浮現在腦海。
是錯覺嗎?是水波晃動?還是……
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沉沉地搏動著,那絲微弱的暖意在其深處掙紮,每一次搏動都牽動著全身的經絡,帶來酸脹的悸動。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混合著對昨夜那股撕裂神魂般力量的恐懼與一絲病態的好奇,驅使著他。
他緩緩抬起右手,目光死死盯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小段赤陽草根莖。它隻有小指長短,斷口處滲出一點微白的汁液。
暖……熱……活過來……
一個極其模糊、甚至不成形的念頭,帶著強烈的渴望和試探,在他混亂的識海裡凝聚。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誌,都死死地聚焦在這一個點上,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稻草!
就在這個念頭凝聚到的刹那——
嗡!
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猛地一震!一股遠比昨夜清晰、也遠比剛才煮水時強烈的悸動,如同被強行撬動的閘門,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凶戾,轟然爆發!一股無形卻沉重的力量感,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脆弱的意念堤壩,順著他體內那隱晦的“通道”,蠻橫地湧向他的右臂!
“呃啊!”林默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悶哼!
那力量冰冷、狂暴、充滿了原始的破壞欲!它根本不受林默那微弱念頭的引導,反而像脫韁的野馬,在他手臂的經絡中橫衝直撞!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從手臂蔓延到肩膀!整條右臂像是被無形的巨力撕扯、撐裂,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五指痙攣地張開,指尖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失控!完全失控!
那狂暴的力量在他手臂中左衝右突,尋找著宣泄的出口!目標,正是地上那幾根赤陽草!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葉被踩碎的聲響。
地上那幾根散落的赤陽草根莖,毫無征兆地、同時炸裂開來!
不是被外力擊碎,更像是從內部被瞬間撐爆!暗紅色的碎屑和粘稠的汁液猛地迸濺開來,星星點點地噴灑在周圍的泥地上和草棚壁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汙跡。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濃烈刺鼻的、如同新鮮血液混合著草木腐爛的怪異氣味!
林默猛地縮回手,像被滾油燙到!整條右臂如同被千萬根鋼針攢刺,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手臂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肌肉僵硬如鐵。他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單衣,後背的傷口被這劇烈的痙攣再次撕裂,溫熱的液體滲出,但他此刻卻感覺不到那裡的疼痛,整副心神都被右臂的劇痛和胸中那冰冷“石頭”劇烈的搏動所占據。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幾灘炸裂的、不成形狀的暗紅色汙跡,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這不是催生!這是毀滅!是那狂暴力量最原始、最直接的宣泄!
虛天經……這到底是什麼邪門的鬼東西?!
“默哥!哎呦,祖宗誒,你乾了啥,這是什麼味兒?”草席被猛地掀開,周笑笑皺著鼻子鑽了進來,一臉嫌惡。他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幾灘新鮮的、散發著濃烈怪味的暗紅色汙跡,又看向臉色慘白、手臂還在微微抽搐、額頭冷汗密布的林默,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林默強忍著右臂撕裂般的劇痛和胸口的煩悶滯澀,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得厲害:“沒……不小心……打翻了草根……”
周笑笑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炸裂的痕跡,又看了看林默那明顯不對勁的右臂和他慘白的臉色。那汙跡的迸濺形狀,絕不像是簡單的打翻。但他沒再追問,隻是眉頭擰得更緊,低聲罵了句:“媽的,這鬼地方真邪性!草根都能爛出這味兒!”他走過去,用腳胡亂地把那些汙跡踢了踢,混進泥地裡,又找了點乾草蓋上,算是掩蓋了過去。
“你臉色不對,”周笑笑處理完汙跡,轉回身,盯著林默,“胳膊怎麼了?”
“抽……抽筋了。”林默咬著牙,用左手死死按住還在痙攣的右臂,指節用力到發白。
“抽筋?”周笑笑顯然不信,但他也沒戳破,隻是眼神在林默臉上和手臂上逡巡了幾圈,帶著一種林默看不懂的審視。最終,他撇撇嘴,彎腰拿起那個空了的墨玉膏小布包,“這玩意兒快見底了,老子再去庫房想想辦法。你老實趴著,彆他媽再‘不小心’了!”
周笑笑匆匆走了,草棚裡再次隻剩下林默一人。
右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陣陣襲來,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胸口的冰冷“石頭”,帶來更沉重的搏動和滯澀。他癱在乾草堆上,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隻剩下沉重的喘息。剛才那失控的一幕帶來的恐懼,遠比身體的痛苦更甚。那力量……根本不受控製!它就像一頭蟄伏在他體內的凶獸,帶著毀滅的本能,稍一引動,便是反噬!
他閉上眼,試圖平複混亂的呼吸和驚悸的心神。胸中那冰冷的搏動依舊沉重,那絲微弱的暖意似乎被剛才的爆發消耗了許多,變得更為黯淡。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草棚門口,靠近門檻內側的泥地。
那裡,有一小片地方沒有被周笑笑踢起的泥土覆蓋。在潮濕的深色泥地上,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綠色,頑強地探了出來。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掙紮著側過身,忍著右臂和後背的劇痛,湊近了些,死死盯著那一點綠色。
那是一株……赤陽草的幼苗?
它隻有指甲蓋大小,兩片極其稚嫩的、呈現出一種不正常鮮綠色的橢圓形小葉,剛剛破開潮濕的泥皮,怯生生地舒展著。它的位置,恰好就在剛才其中一根赤陽草根莖炸裂的附近!
這不可能!赤陽草的根莖被那樣狂暴的力量瞬間炸碎,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發芽?而且……這顏色……鮮綠得近乎詭異,完全沒有赤陽草幼苗應有的那種暗紅帶紫的色澤!
難道是……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心臟狂跳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了出來。難道在剛才那毀滅性的力量爆發中,竟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受控製的“生發”之意,在毀滅的間隙,陰差陽錯地落在了這片泥地上,催生了這株畸形的幼苗?
他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顫抖地,想要去觸碰那一點脆弱的鮮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稚嫩葉片的瞬間——
一股冰冷銳利的窺視感,如同實質的冰針,毫無征兆地刺穿草棚稀薄的遮蔽,猛地紮在林默的後背上!
這感覺來得極其突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冰冷的探究!林默渾身汗毛瞬間倒豎!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縮回手,身體因極度的驚悸而僵硬,幾乎停止了呼吸!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視線投向草棚唯一的、用破草席遮擋的門口縫隙。
縫隙之外,是後山濃得化不開的灰白霧氣,在晨光中緩緩流動。
霧氣深處,仿佛有一道極其模糊、極其短暫的淡粉色影子,如同驚鴻一瞥,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但那冰冷的窺視感,卻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林默的感知裡,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讓他如墜冰窟。
是……她?
林默的指尖還殘留著那一點鮮綠幼苗的觸感,冰冷,脆弱。而他整個身體,卻在那道消失的冰冷目光下,僵硬如石。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沉沉搏動著,右臂的劇痛依舊,後背的傷口在驚悸中似乎又開始滲血。草棚裡,隻剩下他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還有地上那株顏色詭異、在微風中輕輕顫抖的幼苗,無聲地見證著剛才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