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如粘稠的牛乳,無聲地翻湧流淌,將藥圃、籬笆、遠處的崖壁,都包裹在一片死寂的灰白裡。空氣冰冷濕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泥土腐爛的腥氣。
林默僵在原地,指尖懸在泥濘上方,離那幾點比米粒還小的暗金色碎屑隻有一線之隔。冰冷的觸感仿佛已經順著指尖蔓延上來,帶著一種與胸中那塊“石頭”同源的、令人心悸的沉重與凶戾。
虛天經的碎片!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的意識裡炸開!這東西怎麼會遺落在這裡?是那夜滾落山坳時掉下的?還是……被那隻石鱗蚓蜥帶到了此處?無論哪種可能,都意味著致命的暴露!
而更致命的,是背後那道穿透濃霧而來的、冰冷刺骨的窺視!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受驚的野獸,死死釘在藥圃對麵那片陡峭崖壁的陰影下。
濃霧翻卷,如同無形的幔帳。在那片灰白的混沌深處,一點極其淡薄、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的……粉色虛影,靜靜佇立。
飄渺,朦朧,如同水中的倒影,卻又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湖般的沉靜與漠然。沒有麵容,沒有細節,隻有那抹淡粉的輪廓,在霧氣的流動中若隱若現。
蘇璃!
她不是走了嗎?!飛舟破開雲霧的景象還曆曆在目!為何她的……神識?還是某種分身投影?會出現在這後山禁地的邊緣?!是追蹤護山大陣的異動?還是……察覺到了什麼?
林默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後背尚未愈合的傷口在極致的緊張下劇烈抽痛,溫熱的液體再次滲出,黏膩地貼在新包紮的布條上。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似乎也被這強大的、充滿威脅的外來注視徹底激怒,搏動驟然變得狂暴而凶戾!沉重的滯澀感瞬間化為冰冷的怒潮,瘋狂衝擊著他的臟腑,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窒息感!
逃!
這個念頭如同本能般炸開!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裡!離開這幾點致命的暗金碎屑,離開那道冰冷的注視!
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僵硬得無法動彈。指尖離那暗金碎屑太近了!隻要他稍有異動,無論是觸碰還是縮回,都可能瞬間引來無法預料的後果——是蘇璃神識的雷霆一擊?還是體內那狂暴“石頭”的徹底失控?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間從額角、鬢角、後背湧出,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濃霧無聲地包裹著他,冰冷粘膩,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裹屍布。崖壁陰影下,那抹淡粉色的虛影依舊靜靜佇立,冰冷的“目光”穿透霧氣,牢牢鎖定在他身上。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怎麼辦?!
就在林默心神幾近崩潰、體內那冰冷凶戾的搏動即將衝破束縛的臨界點——
“默哥兒!你他媽死哪去了?!”
一個帶著明顯焦躁和刻意拔高的破鑼嗓子,如同炸雷般,猛地撕裂了濃霧的死寂!聲音的源頭,就在藥圃上方不遠處的山徑上!
周笑笑!
林默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鬆開!這聲音來得如此突兀,如此……及時?
崖壁陰影下,那抹淡粉色的虛影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水波被投入石子。那冰冷鎖定的“目光”,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噪音乾擾,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渙散!
機會!
林默幾乎憑著本能,在聲音響起的瞬間,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撲!動作扯動了後背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強忍著,整個人重重摔倒在藥圃邊緣冰冷濕滑的泥地裡!
“噗通!”
泥水飛濺!冰冷的泥漿糊了他滿頭滿臉,也徹底掩蓋了他剛才指尖懸停的位置——連同那幾點致命的暗金色碎屑,一起被翻起的濕泥和腐葉覆蓋!
幾乎在他撲倒的同時!
嗖!
一塊拳頭大小、棱角分明的碎石,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長了眼睛般,精準無比地穿過濃霧,狠狠砸在崖壁陰影下、那抹淡粉色虛影剛剛“站立”的位置!
“啪嚓!”
碎石撞擊在濕滑長滿苔蘚的崖壁上,瞬間四分五裂!碎石和苔蘚的碎屑混合著泥水飛濺開來!
濃霧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攪動,劇烈地翻湧了一下。
那抹淡粉色的虛影,如同被驚擾的霧氣,在碎石撞擊的瞬間,猛地一晃,隨即如同泡影般,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翻卷的灰白霧氣中,再無蹤跡!
冰冷的窺視感,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
“哎喲我去!這破石頭!”周笑笑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點誇張的懊惱。他的身影從上方山徑的濃霧中鑽了出來,手裡還拎著個空了的糞桶,褲腿上沾滿了泥點,臉上掛著那副慣常的、玩世不恭的油滑表情,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林默撲倒的泥地和崖壁上被砸中的位置。
“默哥兒!你趴泥地裡孵蛋呢?”周笑笑幾步衝到藥圃邊,看著渾身泥汙、狼狽不堪趴在泥水裡的林默,誇張地叫起來,“傷沒好利索就跑這鬼地方來,還他媽摔個狗吃屎?王扒皮要是知道你把剛上的藥又糟蹋了,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一邊嚷嚷,一邊彎腰,動作看似粗魯地抓住林默的胳膊,用力將他從冰冷的泥地裡拽了起來。林默渾身濕透,沾滿了泥漿和腐葉,後背的傷口被泥水浸透,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他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目光下意識地瞥向剛才撲倒的位置——那裡一片泥濘狼藉,幾株可憐的赤陽草被壓得東倒西歪,哪裡還看得到半點暗金的痕跡?
“看什麼看?摔傻了?”周笑笑用力拍打著林默身上的泥水,動作很大,拍得林默傷口生疼,“媽的,老子剛倒完夜香就聽說你又被打發到這鬼地方來了!就知道你小子要出事!這破地方也是你能待的?趕緊跟老子回去!省得待會兒又鑽出條長蟲把你叼走了!”
他不由分說,半拖半架著渾身泥汙、還在微微發抖的林默,轉身就朝著來時的山徑走去,嘴裡依舊罵罵咧咧,聲音在濃霧中回蕩:“……後山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性!連塊石頭都跟老子作對!差點砸到老子腳!晦氣!真他媽晦氣!”
林默被他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濕滑的山徑上。濃霧重新合攏,將那片藥圃和崖壁徹底吞噬。他回頭望去,身後隻有一片翻滾的、死寂的灰白。
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在蘇璃神識消失後,狂暴的搏動漸漸平複,重新變回那種沉重而緩慢的節奏,但滯澀感依舊。那幾點暗金色的碎屑,如同從未出現過,被冰冷的泥水徹底掩埋。
周笑笑架著他,手臂穩定有力。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聲在耳邊聒噪,驅散了部分濃霧的死寂。但林默的餘光,卻清晰地捕捉到——在周笑笑看似隨意拍打他後背泥汙的動作下,那沾滿泥點、粗糙的手掌邊緣,指關節處,幾點極其細微的、如同被極寒凍傷留下的青紫色痕跡,在灰暗的霧氣中,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