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屋,戈斯將那隻可憐的瞌睡鳥隨手放在灶台上。
而莉莉絲,則第一次沒有立刻回到她的“安全角落”。
她抱著小小的膝蓋,坐在離灶台不遠的小板凳上,一邊小粉舌舔舐鳥血,一邊那雙猩紅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緊緊跟隨著戈斯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
戈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但他沒有說什麼。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開始熟練地處理獵物。
他的動作,與其說是在準備晚餐,不如說是一場無聲的、精準的解剖教學。
“看清楚了,”戈斯的聲音沙啞而平靜,打破了沉默,“獵人,不僅要會狩獵,更要懂得如何從獵物身上,獲取最大的價值。”
他的匕首輕輕一劃,精準地沿著瞌睡鳥的胸骨切開,沒有傷到任何內臟。
“這種鳥,羽毛質地一般,隻能賣給村裡的婦人做填充物,不值錢。但它的喙,足夠堅硬,可以磨成不錯的縫衣針。還有它的爪子,可以做成魚鉤。”
戈斯一邊說,一邊用刀尖利落地將鳥喙和爪子完整地剝離下來,放在一旁。
“最重要的,是它的嗉囊。”他剖開鳥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小小的、鼓囊囊的袋子。
“瞌睡鳥喜歡吞食一種名為‘安神草’的植物,它們的嗉囊能提煉出這種草藥的精華。碧娜會願意出一枚銀幣收購這個,這也是今天唯一的收入。”
莉莉絲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從未想過,一隻小小的鳥,身上竟然有這麼多“用處”。
在她過去的認知裡,食物,僅僅是食物而已。
人類,也僅僅是人類。
戈斯將處理好的鳥肉切塊,甚至都沒有去除血水,直接扔進那口永遠也洗不乾淨的鐵鍋裡,加上水和一些不知名的菜葉,開始了他那風格獨樹一幟的烹飪。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但賣相依舊十分可疑的鳥肉湯,被放在了莉莉絲麵前。
莉莉絲看著碗裡那漂浮著不明物體、顏色渾濁的湯,精致的小鼻子微微皺起,露出了極度嫌棄的表情。
這與她記憶中,由頂級廚師用銀盤盛放的、精致如藝術品的血餐,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對比。
她用兩根手指捏著鼻子,一臉痛苦地問:“這……這東西真的能吃嗎?為什麼肉是灰色的?”
戈斯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自己端起一碗,麵無表情地喝了一大口,然後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這是你的晚餐,而且一個正常的‘人類’,是會攝取食物,你必須儘快適應。”
他又撕下一塊乾硬的黑麵包,補充道:“順便一提,明天開始,晚餐由你來做。”
“我?!”莉莉絲驚得跳了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的不可思議。
戈斯沒有再看她,隻是平靜地吃著自己的那份。
最終,在饑餓和對戈斯那沉默壓迫的“畏懼”下,莉莉絲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像喝毒藥一樣,將一勺肉湯灌進了嘴裡。
“噗——咳咳!好鹹!”她差點一口噴出來,被鹹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兩眼淚汪汪。
但戈斯依舊無動於衷。
……
晚飯過後,戈斯指了指院子裡那個用來燒水的大鐵鍋和旁邊堆著的木柴。
“燒水,洗澡,這些事情你要自己完成。”他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莉莉絲再次愣住了,一臉茫然地看著那些粗糙的工具。
在她過去的記憶裡,洗澡是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大理石浴池裡,由侍女用熏香過的溫水,小心翼翼地服侍完成的。
她甚至從未親手點過火。
“我……我不會。”莉莉絲用近乎示弱的語氣小聲說道。
“那就去學。”戈斯將一個火絨盒扔到她腳邊,“獵人,必須學會在任何環境下,為自己創造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包括一頓不那麼難吃的飯,和一桶能洗去血腥味的熱水。”
莉莉絲看著腳下的火絨盒,又看了看戈斯那不容商量的側臉,最終還是咬著嘴唇,不情不願地、扭扭捏捏地走向了院子。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對這位曾經的血族千金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先是艱難地一遍又一遍提著木桶往返大鐵鍋和水井之間,小臉憋得粉紅粉紅。
然後又是被點火時冒出的濃煙嗆得眼淚直流,白皙的小臉上沾滿了黑色的鍋灰,像一隻剛從煙囪裡鑽出來的白毛團子。
直到最後,她又因為不知道如何架設木柴,累得半死不活,才終於用她那點可憐的力氣,點燃了一小簇火苗。
她蹲在灶台前,像隻護食的小獸,小心翼翼地往裡添著柴火,看著火苗在自己的努力下一點點變大,那雙猩紅的眼瞳中,第一次因為戰鬥之外的事情,而亮起了興奮的光芒。
“水……水好像熱了!”她回頭,朝著屋裡的戈斯大聲喊道,語氣裡充滿了邀功般的喜悅和得意。
“用手試試溫度。”戈斯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莉莉絲伸出小手,剛一靠近水麵,就被蒸汽燙得“啊”地一聲縮了回來。
聽到吃痛聲的戈斯,聲音帶著一絲無奈,“把火撤掉一些,等水麵不再冒出灼人的蒸汽時,再進去。”
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當莉莉莉絲終於成功地將光溜溜的自己泡進那桶由她親手燒的熱水裡時,一股前所未有的、發自內心的滿足感,傳遍了全身。
這比她記憶中任何一次由侍女服侍的沐浴,都更讓她感到……舒適和安心。
看來自己燒水洗澡,也不太賴嘛。
洗完澡,因為沒有多餘的幼女衣服,所以莉莉絲隻能穿著戈斯那件寬大得像麻袋一樣的舊襯衫走出來,白皙的皮膚被熱水蒸得粉撲撲的,一頭白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顯得更加嬌小可愛。
但是她看著自己那堆被撕得破破爛爛、還沾著血汙的貴族服飾,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下來。
這件衣服,是她與過去唯一的聯係,是她“貴族千金”身份的最後象征。
看到它徹底報廢,一股物是人非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戈斯看著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沉默了片刻,用他那慣有的平靜語氣,打破了沉默。
“衣服不能穿了。”
在莉莉絲即將露出更悲傷的表情時,他補上了一句:
“明天,我帶你去鎮上的市集,買新的。”
“市集?”這個詞對她來說是全新的,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
莉莉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期待。
之前所有的不快和失落,都被這個充滿希望的“明天”,徹底衝散了。
那一夜,夜深人靜。
莉莉絲蜷縮在戈斯為她新鋪的乾草床上,周遭是瞌睡鳥的毛羽,身上還蓋著一張柔軟的鹿皮。
她因為興奮而睡不著,小聲地、帶著一絲試探,朝著隔壁床那個沉默的黑影問道:
“喂,老頭……市集……是什麼樣的?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
黑暗中,隻傳來戈斯那沙啞而平淡的回應:
“人很多,很吵,東西很貴。”
儘管回答很煞風景,但莉莉絲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抱著戈斯那件帶著老人氣息的舊襯衫,儘管心中滿是興奮和激動,但疲勞了一天所帶來的濃濃困意,還是不知不覺中讓她帶著對“明天”的期盼,沉沉地睡去。
而戈斯,則睜著渾濁雙眼,看著天花板。
心臟的灼燒黑炎,每逢夜晚便會劇烈燃燒著血肉,無時無刻的鑽心痛楚,即便已經持續了六十年,但依舊讓他難以入睡。
感受著心臟某處靜靜蘊藏著卻沒有絲毫作用的純淨氣血。
戈斯的思緒複雜。
時間所剩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