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可以直接開口問老爹要的，你房間裡的家具都是臨時換的新，在這方麵他向來慷慨，如果你開口，他會很樂意第一次就給你一大筆錢，彰顯一下自己對女兒有多寵愛。”江楓說。
他大概能猜到，老爹在麵對林瑾語的時候，心態也是同樣如履薄冰的，青春期的女孩就像一顆引信壞掉的定時炸彈，很可能會在奇怪的地方因為一句話，不小心點燃。
這個新家庭裡的每個人都一樣，彼此間都希望能讓關係變得更加親密一點，無論是小孩對小孩，還是大人對小孩，就像昨天做飯的時候桌上有一道酸菜魚，那是江楓最喜歡吃的菜，新媽媽肯定是跟老爹通過氣兒了。
“不太能說的出口啊。”林瑾語苦笑著理了理垂落的鬢發，盯著反光的桌麵，“我連叫爸爸都還做不到，怎麼可能好意思厚著臉皮去問他要錢。”
“如果一直都是這樣的心態，那你也許一輩子都叫不出來了。”
一輩子麼……加上這三個字，這件事好像忽然就變得很嚴肅。
“那你呢，你昨天你一見麵就叫媽媽了。”沉默了片刻，林瑾語抬起頭來，“那天晚上你說你不太喜歡異性，所以也不會叫我妹妹，我還以為你和我是一樣的。”
“我隻是把心中媽媽的位置讓了出來。”江楓淡淡地說，“親生母親是個非常自私自利的人，極度拜金。離婚的時候財產分割，她幾乎拿走我們所有的東西，老爹還要為根本就沒有工作的她支付一筆錢。”
“可我聽說是她先出軌的。”林瑾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怎麼能這樣？”
“因為出軌並不違法，它隻是道德問題，在你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法院不會采信來作為感情破裂的證據，那女人鑽了空子，她就不是過錯方，會被作為普通的離婚案審理。而且她沒有工作，在離婚案中會被視為生活困難，即使老爹還要撫養我，也必須用個人財產給予適當幫助，以前的房子就這樣沒了。”
分明是難過的回憶，可他說的卻那麼平靜，像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
林瑾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茬了，她也沒想到從零花錢這個，能討論到以前的家人這上麵來。
她有些手足無措，覺得這樣私密的往事可不是她該知道的，隻能低著頭沉默思考，手指在自己的膝蓋上不安地絞來絞去。
“那……你恨過以前的媽媽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小時候當然是恨的，如今都無所謂了，隻是提起來的時候會有點討厭。硬要說的話，其實某種程度上我還要感謝她。”
“感謝？”林瑾語心說這是氣傻了嗎，要是換自己來都恨死那個女人了，還感謝。
“和那種人就算一起勉強生活，她也總有辦法破壞這個家庭的，早早分開更好。”江楓說，“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老爹相當頹廢，整天酗酒，不過後來還是振作起來了，當年的酒瓶子被我們封印起來當做勉勵自己前進的紀念品，就在那。”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林瑾語看到那個放在櫥櫃最高層的證物，一個五糧液的空瓶子。
原來那個是這麼有意義的東西，之前她都一直還在好奇，想這父子兩個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宗教信仰，彆人要麼拜財神要麼拜關二爺，他倆拜的是個空酒瓶。
“老爹從那以後愈發勤奮才有了今日，我也由此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很多次我都會想，如果是我坐在審判庭上會如何，如果由我來掌握法律的自由裁量權，那麼我一定會為世上的所有不公而戰，決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讓小人得逞。”
一直以來江楓給林瑾語的感覺就像是個沒情緒的人，平淡的說話，平淡的做事，那張星眉劍目的臉龐總是繃著，好似他的肩上就扛著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
唯有這會兒，他才終於流露出一點能叫做情感的東西，不過那玩意兒不能叫做憎惡啊忌恨啊什麼的，而是某種強烈的正義感，那句為所有的不公而戰聽上去還有那麼點中二……就像總有男孩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光，他打算成為政法界的一盞明燈。
這就叫少年意氣吧？林瑾語想。
她沒什麼異性朋友，因為很多人都隻是覺得她好看而靠近她，並沒有人在乎她是怎樣的人，看穿這點，她就拒絕了那些根本就算不上是朋友的家夥，對男孩子的了解大概也就一點武俠小說。
所以她的心裡總是住著一位江湖少俠，不是喜愛而是崇拜，很多次她都無意間把那個在升旗儀式講話的身影與之重疊，如今她才知道，原來江楓內心真的有那麼一個仗劍江湖的理想，難怪總是會有那樣與眾不同的氣質。
風從敞開的陽台灌了進來，一片微涼的寂靜，牆上的老式掛鐘哢哢微響，時光悄然流逝，誰都沒有再說話。
江楓忽然後悔起來，這氣氛太詭異了，他說的也太多了，大家的論題不應該是零花錢麼？怎麼就扯到過去的事兒來？誰願意聽你的心路曆程啊，有些苦你自己吃吃就得了，拿出來要彆人跟你一起吃是怎麼回事？隻聽說過同甘，沒曾見過共苦的。
這都怪上台演講的次數太多了，幾乎成為了他的習慣，他絕對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隻是很多時候都覺得沒有必要說的太多，但偶爾也會被人打開話匣子，一不留神就要抒個情。
劈裡啪啦的掌聲，林瑾語看他的目光那麼認真。
“那你一定要做到哦，不能再讓叔叔這樣的好男人，輸給另一個壞女人，踐行你想要的清正。”
那對亮閃閃的眼睛讓江楓有點愣神，這樣的視線他看過很多次，他得第一的時候，他站在主席台上的時候，他飛躍扣籃的時候，那些青睞過他的女生都是這樣看他的。
但她們從未有人理解過江楓，她們喜歡的隻是那一瞬間他的風采，等她們熟悉了江楓這個人，就不會再喜歡他，因為他的內在對那些女孩們來說其實很無趣。
第一次，他在某人的眼睛裡看到了真摯的理解和支持，這是連老爹也不曾有過的。
彼時聽到他理想的時候，老爹隻是笑了笑，叼著根煙摸摸他的頭，說有些事情你隻有長大了才知道，你想要的公平正義，背後是巨大的代價。
聽上去真是充滿無力感，就像已經認輸了，對那個裁決，對那個女人，即使有了新生活，這些也一直會被銘記，江楓討厭這樣的無力，才會決心以自己去入局。
“會努力的，國內最好的政法大學，每年有15個免試攻讀碩士研究生的機會，非常有含金量，可以和最優秀的政法界學子一較高下。以我的水準考進雙一流的法學院沒什麼問題，但那裡才我最終的目標。”
江楓說，“不談這些沒意思的事了，你也應該沒什麼興趣聽，說回零花錢的事兒，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要快速接納一個陌生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老爹那裡做不到就暫時跳過，這筆錢由我來給你。”
“不行！”林瑾語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我怎麼能拿你的錢呢？”
“彆誤會了，不是把我的錢分給你，而是我從老爹那裡轉交給你。”江楓用眼神示意她安心，“我不會直接跟他說這是你需要的，用個簡單的借口就好，在經濟上他向來寬鬆不會多問。不過這兩天他沒什麼時間，我可以先預支給你，之後問他補。”
林瑾語微微咬著嘴唇，仔細盯著江楓看了很久才開口。
“你該不會是，打算用這種說辭搪塞我，實際還是掏的自己的小金庫吧？”
她有自己的原則，雖然需要錢，但也決不會為了達成心願就突破底線，願意送她珍貴禮物的人很多，可她隻要發現對方的意圖不對勁，就一定不會收，更何況剛剛還聽完了一個壞女人的故事。
“我不愛說謊。”江楓的臉上就差寫光明正大四個字了。
這是事實，即使是和蘇曉一起配合在她爺爺麵前表演的時候，他也從未正麵用言語回複彆人把他們看做情侶的觀念，隻是微笑點頭以為妙絕，給人一種確實如此的假象。
林瑾語沉默了很久，在江楓那剛正到好像要上大刑的目光壓力下，她才終於肯點點頭。
“直接掃碼轉賬吧。”江楓摸出手機，林瑾語也拿出自己的手機，保護套上的墜子晃晃悠悠。
好聽又悅耳的金幣音效，機械但不失甜美的女聲說：您的支付寶已到賬，伍，千，元。
林瑾語從手機後麵抬起頭，看過來的目光幽怨。
“……太多了。”
這個數字讓她本就不太舒服的心境更加過意不去，她不是那種會坦然接受彆人好意的女孩，總會覺得像是虧欠了彆人什麼，這種心態還會隨著得到的東西價值而上升，超過一個閾值甚至會坐立不安，跟背了還不起的房貸，還即將破產一樣焦慮。
“如果是老爹來，我猜他很可能會給你一個五位數，然後哈哈大笑，說有什麼想買的就放心去買好了，爺不差錢！”江楓模仿著江昀那股豪放勁兒。
“我們倆爺們都是沒什麼物欲的人，家裡條件現在也算比較不錯，用不著計較這些，女孩兒不都開銷挺大的麼？衣服鞋子日用品什麼的，經常用媽媽的確實顯得你太成熟了，不像這個年紀的人，有點自己的也挺好。”
這龜毛的口吻真是邏輯嚴謹又印象刻板，更糟糕的是林瑾語甚至沒法拒絕……因為他連後路都給掐斷了。
在學校裡江楓的風評其實是有點兩極分化的，有很多女孩喜歡，覺得他的行事作風都很帥，正經的讓你挑不出毛病來，卻還有一種壞壞的感覺，會在嚴肅的升旗儀式上偷偷講點隻有年輕人才懂的爛梗。
也有不少女孩覺得他就是個傻叉，腦子猶如一根筆直的線，從來都不會拐彎，憐香惜玉四個字似乎早就從他字典裡刪除掉了。
可是現在看來，在當哥哥這一點上，他就是好的無可挑剔。
林瑾語想自己要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應該一直都會體驗到這種類似被小言霸總照顧的感覺，分明他在對你好，那張沒表情的臉卻像在傲嬌的說，彆誤會了，才沒把你當成妹妹呢！
殺傷力未免太大了吧！她開始有點懂得那些女生喜歡江楓的理由了，真有機會靠近的話，會發現他的內在其實蠻可愛的，隻是不容易被發現。
“每天晚上我會把菜單發給你的。”林瑾語捧著手機說。
“不會麻煩麼？占用你學習時間什麼的。”江楓微微皺眉，其實他不是很希望她這麼做。
“我可以不上晚自習，所以回家比你早幾十分鐘，這點時間就已經足夠我做飯了。”
她的態度如此堅決，江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點點頭算是默許。
敲門聲響起，林瑾語快步過去開門，外麵的人跟泥鰍似的，立刻擠開門縫鑽了進來，嘴裡念叨著江楓快讓我躲一下就開始脫鞋，熟悉的好像進了自己家。
但他迎頭對上一張漂亮的臉，愣住了。
林瑾語也愣住了，她本以為回家的是江昀，所以想都沒想就開門。
但出現在玄關的是年輕男孩的麵孔，深邃的雙瞳，颯爽的短發，臉型也細長，更令人訝異的是他的皮膚相當好，簡直能和很多女生媲美，就像是少女漫畫裡出現的那種男二號，格子周圍會盛開無數朵玫瑰簇擁的白馬王子，完美詮釋了美少年三個字的含義。
“對不起我走錯了！”男孩立馬躬身道歉，退出房門，可他又疑惑地抬眼看了一眼門牌，非常熟悉的號碼，都刻進他靈魂裡了，分明就是江楓的家沒錯。
一個爆炸般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出現——從不近女色的江楓，居然帶了一個漂亮女生回家過夜！這尼瑪可是驚天大新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