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早早交代過,其他人做了筆錄,流程走完就可以回去了,唯獨這個帶孩子的女乘客,雙槐所這邊務必要把人留住。
“當然沒有,怎麼了?”閻長福雖然對李峰不感冒,但卻不可能明著違背李峰的命令。
“沒怎麼,等會兒咱們一起去看看她。”
送走荀想濤和趙懷闊之後,李峰跟著閻長福和陸七,三個人一起出現在了羈押室。
李峰看向羈押室,本想直接找那名女子問話,但在看清楚裡麵裡情況後,眉頭就是一皺。
羈押室內一片昏沉,桌椅破爛,隱約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人的汗味和室內渾濁的空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說不出來的難受,羈押室裡的人又不是犯人,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權吧,這種環境實在是有些惡劣了,這哪裡像是人民公安的羈押室,整一個舊社會地主惡霸關人的地窖!
如果單是環境問題也就罷了,畢竟現在條件有限,等有了條件,再把這些基礎配套儘快完善起來就是,真正讓李峰皺眉的,是閻長福居然把女子和她帶著的那個小女孩兒兩個人一起關在這裡,這幾天裡,隻怕都是這個狀況。
女子身高有一米六出頭,在這個年代,算得上是高挑的那部分人,小女孩兒就七八歲的樣子,模樣倒是乖巧,頭發就簡單的紮了個辮子,就是皮膚有些糙,多半是出身農村,很小就在幫著家裡乾活了。
“你先過來。”李峰把閻長福叫到一旁,“這兩個人一直都關在一起嗎?”
閻長福說:“是啊,有什麼問題嗎?”說著就笑了笑,“那孩子還這麼小,總不能不讓她見她媽吧?”但抬頭就見到李峰表情凝重,閻長福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
“我應該說過,要對這小女孩兒單獨照顧吧?”
閻長福一愣,說:“是說過,但我想著沒必要那麼麻煩,所裡的人身上任務都挺重,哪有時間照顧她啊?更何況人家一對母女,我們總不能……”
李峰直接打斷了他,“你辦事,從來都是這麼打折扣的麼?”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可不是說說而已,不管心裡有再多的意見,上級的指示都要貫徹實施,至少明麵上要過得去,否則的話那百分百就是你的問題。
但具體如何執行,那就見仁見智了。
正如某位法學教授說的那樣,大家都知道上級是下級的政治資源,但下級又何嘗不是上級的政治資源呢,這番話雖然是詭辯的成分居多,但既然能被稱為“辯”,那就說明在某種意義上,還是有幾分它的道理,上級的出發點再怎麼好,構思再怎麼完善,如果沒有一個得力乾將把這些想法、構思完全貫徹落實,那就隻是一紙空談而已,自然也做不出什麼政績。
就比如現在,閻長福不理解李峰的用意,也不想去理解,隻是機械的執行,而且執行的手段相當粗暴,直接就是把那位女乘客和小孩一起扣在了羈押室裡。
他甚至惡意猜想過,這李峰莫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就如同東漢末年的那位曹丞相一樣,對有夫之婦情有獨鐘。
派出所固然有扣押人的權力,但必須有正當的理由,李峰卻是十分強勢,甚至可以說是霸道,沒給任何理由,隻說不能放人走,閻長福自然也不會操這個心,反正人是遵照李峰的指示扣下來了,過程如何,他才懶得去管,沒添油加醋都算是好的。
村鎮,尤其是村,在一致對外這種事情上團結得很,無緣無故把人媳婦孩子扣下來,村子裡肯定要討個說法,糾集一撥人直接把派出所門口堵了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四五十個莊稼漢,手裡拿著鐵鍬鋤頭鐵耙往門口那麼一站,那場麵,才是真正的“影響惡劣”!
閻長福現在就等著鬨起來,看李峰怎麼收場。
他甚至都已經打好了主意,如果真有人來鬨,那這個消息就會第一時間傳到縣局那邊去,就算不能摘了李峰的烏紗帽,也能狠狠地惡心李峰一把。
誰讓李峰要惡心他呢。
兩個月前,雙槐派出所前所長被調離,大家都認為肯定是閻長福接這個班了,尤其是聽說他在縣局那邊還有些人脈的情況下,將由閻長福接任雙槐派出所所長的傳言就更有些甚囂塵上的意味。
甚至就連閻長福自己心裡都是這麼認為的,那段時間,他可謂是真正的揚眉吐氣,七八年的副所長終於要熬出頭轉正了,跟人喝酒吃飯的時候,恭維話更是聽了不少,就好像他已經坐上了所長的位子一樣。
可誰知道,上麵突然空降了一個李峰!
斷人財路無異於殺人父母,阻人前途者則更甚之,閻長福心裡,怎麼可能痛快?
甚至於,他現在想起那段時間在酒桌上聽過、說過的那些話,臉上都是一陣火辣辣的,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現在李峰剛到,就為這種“小事”揪住不放,整一副領導的架勢來質問他,閻長福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這下直接就爆發了:“我打什麼折扣了?你知道把這兩個人留下來,我們雙槐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麼?”又說:“我還有點兒事,就不陪你了,反正人就在裡麵,你是老大,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閻長福直接就往派出所外走去。
現在的風氣還沿襲了一部分原來的作風,尤其是在基層,鄉村一級,這種情況就更為明顯,像閻長福這種當場翻臉的,也不是個例。
“你這是什麼態度?王八憋了氣沒處撒了?你給我回來,看我抽不抽你丫的!”陸七脾氣一上來,就要衝過去把閻長福給拉回來問個明白。
李峰伸手攔住陸七,對他搖了搖頭。
聞言,閻長福眼皮一跳,腳步頓了頓,李峰跟他不對付也就罷了,一個新來的小科員他媽的也敢這麼嗆,想回頭和陸七動手廝打,但又想到陸七那副蠻橫的體格,真動手,隻怕拳就能給他乾趴下,也就隻能就裝作沒聽見,灰溜溜地離開了。
現在的派出所辦公場所就那麼大點兒的地方,這邊鬨的動靜又不小,發生的事兒,早就被眼尖的人瞧了去,定然是很快就會傳遍全所,乃至於,傳到鎮上其他機關那邊去。
李峰回到羈押室,把女子和小女孩兒一起叫了出來,沒帶去審訊室,而是把人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其實他本來是打算在羈押室談的,但那個氣味吧,實在是有些刺鼻,讓人一刻都不想在裡麵多待。
接過陸七倒的水,李峰一指空椅子,說:“付小花是吧?坐。”
付小花捧著水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隻點頭,卻不敢坐。
“政府領導,我跟那群搶劫犯沒關係,你不能冤枉我啊。”
她不知道李峰的身份,但看其他警察對李峰的態度和能單獨享有一間辦公室的待遇,也知道麵前的年輕人不是一般的乾警。
看她不坐,李峰也不堅持,笑道:“我什麼時候說你跟那幾個劫匪有關係了?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的事兒。”
付小花乾笑了兩聲,“啊?我?我能有什麼事,您跟我開玩笑呢……”
李峰點了一根煙,平時他是不怎麼抽的,把火機往桌上一甩,指了指小女孩,說:“她,是你女兒吧?之前問你的時候,你說,你們是走完了娘家,趕車要回縣城?”
“是啊,孩子他外公外婆都在這邊,這不想著好久沒見了,我就帶著孩子回去看看。”
“孩子他爸在縣城裡是乾什麼的?”
“他,他啊,他在縣裡的供銷社上班。”
李峰說:“供銷社?那可是挺好的工作了,具體是哪個門市部的?”
付小花嘴巴動了動,“政府,您問這些做什麼?劫車的事兒,跟他也沒關係啊。”
李峰擺擺手,“就是隨便問問,”頓了頓,說:“我其實挺好奇,你說你家在縣城,老公又在供銷社上班,養家糊口是沒問題的吧?你就一點不心疼自己女兒,平時讓她乾那麼多活兒麼?”
“這樣吧,我這邊還有點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你把她外公外婆的名字、地址告訴我,我讓人通知他們先來把孩子接回去。”
付小花低著頭,好長一陣都沒有說話,李峰抽了兩口煙,話鋒一轉,說:“你知道拐賣兒童罪是怎麼判的麼?”
此話一出,付小花猛地抬起頭,咬著牙,說:“我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李峰按了按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悠悠地道:“情節嚴重的,五年起步,最高是死刑,也就是槍斃。”
“知道為什麼沒把你帶去審訊室嗎?”
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我沒猜錯,你還是讀過幾年書,有點兒文化的吧?想想自己的後半輩子吧,讓那些真正應該受到製裁的人逍遙法外,替他們頂罪,你甘心嗎?”
李峰起身,拍了拍付小花的肩膀,就要出門,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兒,沒聽她說過話。”
付小花像是丟了魂魄般,嘴唇發青,雙眼無神,答道:“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李峰有些意外,“啞巴?”
付小花還是那副呆滯的神情,說:“到我手上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了,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這句話,相當於承認了她不是孩子的生母,當然,如果要定她拐賣兒童的罪,單憑這些肯定是不夠的。
李峰也沒多想什麼,“你好好想想吧,等什麼時候想通了,隨時可以找我,但是要快,得是你們約定的碰頭時間之前,越早越好。”
付小花輕輕“嗯”了一聲,李峰注意到,在聽到“你們”二字時,付小花整個人都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