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凝是有的放矢,目標明確,帶著李峰走進一家小餐館,找了個吹不著冷風的位置坐下,問了李峰的忌口,做主點了幾個菜,隨後看向李峰,語氣認真:
“其實,專項行動那晚的事兒,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單獨,嗯,聊聊。”
她斟酌著措辭,最終選了“聊聊”這兩個字,似乎是想讓話題顯得輕鬆一些。
李峰穩了穩心神,順著她的措辭道:“你想聊的,是那段異常通訊吧?”
韓凝微微訝異,這麼些天過去,李峰對此事隻字未提,甚至她平日裡有意無意的暗示,不知道怎麼的,李峰也不接招。
她還以為,李峰已經將這件事忘了呢。
似是早料到韓凝的反應,李峰接著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想告訴我,那段通訊,很可能是他發的,”說著,李峰拿手指沾了沾水,在桌麵寫下三橫一豎,組合成一個“王”字,“對吧?”
韓凝臉色一變,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果然,”李峰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篤定,“當時身上配了對講機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你之前提到異常通訊使用了特殊協議,能申請到這種協議的人就更少了,範圍進一步縮小,再結合一下當時和行動之後每個人的臨場反應、前後的變化,我大概就猜到了。”
韓凝微微皺眉,眼中帶著幾分疑惑:“臨場反應?前後的變化?”
李峰點了點頭,耐著性子,繼續解釋道:“那晚你向我彙報時,我正被王旭拿槍指著腦袋呢,你的彙報是外放的,大家都聽到了,當時,老王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勁,行動結束後,他明顯比平時更沉默,甚至有些刻意回避我的目光,這樣的神情舉止,可不是一個剛剛帶隊抓了,立下功勞的副大隊長該有的。”
“再比如,那晚過後,他對我的態度和對待工作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以前,他對股裡的工作可沒那麼上心,可最近,他卻突然變了,工作上不說主動承擔吧,至少不像以前那樣消極了,但在這背後,卻藏有一絲戒備——他看我的眼神,總帶著幾分試探和警惕,你說,這怎麼不讓人好奇呢?”
這些變化,可能是王誌軍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但在李峰眼中卻是無所遁形,這位副大隊長的功夫,顯然,還不是很到家。
韓凝聽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但隨即又有些驚訝:“你是說,他是因為心虛,所以才態度大變?”她驚訝於李峰細致的觀察力,所謂洞察入微,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李峰笑了笑,目光中帶著幾分深意:“心虛倒不至於,但他確實在擔心,擔心我會不會察覺到什麼,擔心他的那些小動作會不會影響到他的前途。”
頓了頓,他又道:“老王這個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心思,太活絡了些,他發那段通信,未必是有什麼惡意,事實上,我們的行動也很成功,那段通訊並沒有對行動造成什麼影響。”
韓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感慨道:“看來我還是需要加深學習啊,這些細節,我就完全沒有注意到。”
李峰擺了擺手:“這沒什麼,隻是經驗而已,在警隊待久了,自然會對這些細節更敏感一些。”
聽了這話,韓凝不禁莞爾,李政委轉業還不到半年吧,如果把在校學習的時間也算上,那李峰的警齡還不如她呢,但他話裡話外卻給人一股老氣橫秋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是個老公安了一樣。
她看著李峰,眼中閃過一絲欽佩:“難怪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猜到老王。”這個餐館生意不錯,想來在附近的認可度比較高,和他們同時吃飯的還有好幾桌人,她便也有樣學樣,跟李峰一起用“老王”稱呼王誌軍。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你已經猜到了,為什麼不直接找他談話?或者向上級彙報?”
李峰看了她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深意:“韓凝,有些事情啊,不是非黑即白的,老王的行為雖然有點越界,但還沒踩到底線,咱們要是貿然處理,不僅會讓他心裡不痛快,還可能讓局裡其他人覺得咱們太較真,反而影響工作氛圍。”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再說了,你想想,這段時間咱們股的工作是不是沒落下?甚至因為老王態度的轉變,整體效率還比以前高了不少。這不也挺好?”
韓凝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思索。
她明白李峰的話有道理,但心裡那股莫名的堅持卻讓她沒法完全認同,她抬起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覺得,紀律就是紀律,不能因為一個人資曆老或者什麼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是大家都學他,那警……那隊伍的風氣豈不是越來越差?”
李峰嗬嗬一笑,說:“那好,我找老王談話,向上級反映,但除了方才的那番推測,我們又有什麼證據嗎?那份特殊協議,肯定早就被注銷了,甚至連頻率記錄也肯定被清了個乾淨,再怎麼說,老王也是老公安了,這點兒意識還是有的吧?”
“沒有證據,光靠推測,你覺得上級會怎麼處理?”
他說到這裡,夾了一口菜,又繼續說道:“你剛才提到紀律,那紀律的作用是什麼?就是規範,目的呢?就是保證隊伍的穩定和效率,而落實到實踐中,那就是既要維護原則,又要講究方式方法。”
“如果一味追求所謂的‘正義’,卻忽略了實際效果,那紀律反而會成為束縛,甚至引發更大的問題。”
韓凝沒有立刻接話,而是低頭看著麵前的碗筷,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消化李峰的話。
李峰看了她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深意:“有衝勁是好事,但有些事情,不是靠一腔熱血就能解決的,紀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要做的,是在原則和現實之間找到平衡,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所謂的‘絕對正確’。”
“事物都是對立統一的,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絕對的‘錯誤’,如果我們一味追求‘絕對正確’,反而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韓凝有些哭笑不得:“大政委,你這可是把辯證法都用上了啊,聽著,怎麼有些詭辯的意思呢?”
李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韓凝的神情逐漸緩和了下來,她也沉默了,目光中帶著幾分思索,似乎對李峰的話有了新的理解,沒有再反駁,隻是夾了一口菜,默默地吃了起來。
到了真正吃飯的時候,兩人之間,反倒有些沉默了起來,李峰本也不是擅長麵對女孩的人,前世也是粗人一個,對“紅顏”二字的領悟還不深。
韓凝低頭小口吃著菜,偶爾抬眼瞥一下李峰,似乎也在琢磨著怎麼打破這份尷尬。
吃過飯,李峰主動提出一起散散步,想著能緩和一下氣氛,畢竟是下班時間,人家好心請你吃飯,你卻給人家說教了一番,想想,也不太好。
韓凝也沒有拒絕,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說話的方式態度有點太直接了,麵前這位,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領導啊,方才的連番“質問”,好像,也太不給李政委麵子了。
兩人沿著家屬院外的小路慢慢走著,夜色漸濃,路燈灑下昏黃的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初冬的風帶著些許涼意,但並不刺骨,反倒讓人感到一絲清爽,路邊的梧桐樹葉子已經落了大半,偶爾有幾片枯葉被風卷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輕輕落下。
韓凝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說:“你知道嗎?當初是我自己主動申請到治安股的,原因,就是因為你。”
她心裡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她在警校就聽說了李峰的事跡:軍轉乾部,空手生擒持槍劫匪,破獲跨省拐賣案,智鬥鄉鎮黑惡勢力,不到半年便從派出所長升任縣局副政委,這,簡直就跟神話故事一樣嘛,她心裡一直有些不服氣,憑什麼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就能被捧得這麼高?她來縣局,多少帶著點“較勁”的心思,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李峰,到底有幾斤幾兩。
李峰有些意外,側頭看了她一眼:“我?”
韓凝撇了撇嘴,說:“是啊,你。”
李峰發現,韓凝的表情還挺豐富的,不似在旁人麵前,總保有很多的矜持。
“之前,我覺得你是個特彆有正義感的人,說得俗氣點兒,就像是一個,嗯,上天派來的英雄。”韓凝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但眼神卻格外認真,可經過方才的一番對話,她卻開始懷疑,所謂的“正義”,是否真的像她想象中那樣簡單。
她頓了頓,抬起頭,目光中帶著幾分試探:“你說,正義是可以妥協的嗎?”
李峰笑了笑,正要開口解釋,卻在看清韓凝神情的那一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自認有千般說辭可以應對,但不知怎麼的,此刻卻覺得那些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在反思吧——就比如現在,自己來到家屬院走訪,到底是為了韓凝口中的“正義”,還是為了扳倒陳平東?又或者,兩者都有,但到底哪邊更重,哪邊更輕?
李峰沉默了片刻,最終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正義不是妥協,而是選擇,有時候,選擇比堅持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