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河邊焚屍案”案情進展彙報會已經過去一周了。
不管陳平東看李峰再怎麼不順眼,沒有李峰這個副組長的簽字,一時半會兒,他的那份結案報告也打不上去。
然而,拒絕在結案報告上簽字後,李峰的調查並不順利,焚屍案影響極大,行凶者作案手法凶殘惡毒,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這起案件已經在錦安縣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影響,麵對巨大的輿論壓力,錦安縣縣委高度重視,責令縣公安局限期破案,在這樣的情況下,麵對陳平東拿出的一份各方各麵都很說得過去的結案報告,李峰仍是拒絕簽字,堅信凶手另有其人,他所麵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留給李峰的時間,不多了。
一大早,劉興風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差點被辦公室裡的煙味給熏死,他算是局裡的資深煙民了,仍是被嗆得咳嗽連連,揮散煙霧,就看見李峰還在大口地吸著煙,手裡握著一支筆,伏首桌案。
在李峰的辦公桌上,是厚厚的一大摞資料,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埋進去了。
劉興風扯著嗓門:“李副政委,你搞什麼?做什麼事都要有個限度吧,這屋子被你弄的,還能進人嗎?”
李峰似這才意識到有人到了,抬起頭,就見他雙眼通紅,眼睛裡布滿血絲,神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後的憔悴,“劉局,早。”
這已經是李峰熬的第三個通宵了,中間的休息時間,加起來,怕是都不足三個小時。
看到李峰這副樣子,劉興風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是皺著眉頭坐下,他也沒關門,想來是要保持通風,把屋裡這股嗆人的味道給散出去。
這時,陸七匆匆跑進來,看到李峰這副模樣,他不禁一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低頭在李峰耳邊說了些什麼。
李峰臉色一變,把筆一扔就出了門去。
劉興風隻覺得莫名其妙,低頭就要繼續看報紙,無意間,瞥見李峰的桌上放了一幅地圖,上麵密密麻麻地標注著各種符號和線條
這個發現讓劉興風大為好奇,李峰拒絕簽字的事情他也聽說了,他隻以為李峰是在賭氣,把個人情緒帶到了專案組的工作中,很是不識大體,分不清輕重。
畢竟,真要論辦案能力,李峰這個大老粗哪裡會是陳平東的對手?
然而,眼前這張地圖卻讓他心裡一動,乍一看,倒還真像是那麼回事兒。
劉興風起身來到李峰的位置,看清了地圖,不由得有些吃驚。
地圖上的標注並非胡亂塗畫,而是條理清晰,每一個標記都對應明確,幾個被圈出的地點之間還用線條連接,似乎在暗示它們之間存在某種聯係。
比如,一條粗線從焚屍案發生的河邊一直延伸到前進機械廠,另一條線則指向了供銷社。
越看,劉興風越是心驚,這些標記顯然不是隨意為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布局,這樣一份案情分析圖,稱得上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正當劉興風陷入沉思時,縣局大院裡突然傳來一陣哭嚎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趕忙走到窗邊,探頭向下看去。
隻見大院裡,兩個老太太一左一右,各自占據一邊,賴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天搶地。旁邊圍著一群家屬,雙方你推我搡,場麵混亂不堪。
兩方的家人,其中一方,赫然是焚屍案中受害者張招娣一家人,而另一方,則是張招娣的婆家,也是被懷疑為凶手的彭冬強的家人。
自從焚屍案發生後,這兩家人就勢同水火。
張招娣的家人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要求彭冬強一家給個交代,而彭冬強的家人則堅稱彭冬強不可能是凶手,指責對方無理取鬨,張招娣年過六旬的老母親先坐在地上哭嚎,彭冬強的七十老母也不甘示弱,看到親家母坐下,馬上就有樣學樣,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兩家人原本是和睦的親家,張招娣和彭冬強兩人,雙職工家庭,在錦安縣也算得上小有富裕,兩家對這段婚姻也是十分滿意,可如今,因為這場案子,雙方反目成仇,鬨得不可開交,今天更是直接鬨到了縣局大院,如此慘狀,實在令人唏噓。
這樣的場麵,放到哪裡都是大事,更何況現在正值嚴打的關鍵時期,專案組組長陳平東、副組長李峰,乃至於局長魏垣都已經下到了大院裡,可張招娣的家人和彭冬強的家人依舊在互相推搡,哭喊聲、罵聲混雜在一起,場麵幾乎失控。
陳平東站在台階上,冷眼看著李峰,嘴角掛著一絲譏諷的笑意,他抬手指著院子裡混亂的場景,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李峰,你乾的好事!你看看,看看這像什麼樣子!縣局大院成了菜市場,你這治安股政委就是這麼當的?”
魏垣站在一旁,雖然沒有開口,但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明顯的責備,他的沉默,勝過千萬句指責。
“如果當初按我的方案結案,也不會有今天這場鬨劇。”陳平東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嘲諷,“李峰,你非要逞能,現在好了,局麵失控,你怎麼收場?”
李峰沒有解釋,甚至連看都沒看陳平東一眼,他大步走向場中,目光如刀,掃過正在推搡哭鬨的兩家人,突然一聲厲喝:“都給我住手!”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院子裡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止震住了,紛紛停下動作,轉頭看向李峰。
張招娣的母親手裡還拽著彭冬強母親的衣領,鼻涕眼淚都不知道抹了幾把了,此刻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峰站在兩家人中間,目光冷峻,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裡是縣局,不是你們撒潑打滾的地方!案子還沒結,你們在這裡鬨,是想乾擾辦案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張招娣的母親抹著眼淚,聲音顫抖:“政府,我們家招娣死得不明不白,你們到現在都沒個說法,我們心裡苦啊!”
彭冬強的母親也不甘示弱,梗著脖子喊道:“李政委,我們家冬強是冤枉的!你們不能因為查不出凶手,就把臟水往我們身上潑!”
李峰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沉聲道:“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案子不是靠鬨就能解決的。”
“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裡——七天之內,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如果查不出真相,我,李峰,錦安縣公安局副政委,主動辭去職務,絕無二話!”
他的話一出口,院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原本哭鬨的兩個老太太也停下了動作,呆呆地看著李峰。
韓凝站在台階上,心裡一驚,她沒想到李峰會當眾立下這樣的軍令狀,這簡直是把所有的壓力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她張了張嘴,但看到李峰那孤立場中的背影,想到他為自己詮釋過的“正義”,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
張招娣的家人和彭冬強的家人更是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李峰趁熱打鐵,語氣放緩了一些:“你們先回去,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七天,七天之內,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張招娣的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想說什麼,張招娣的弟弟,也是他們家的獨子趕忙拉了母親一下,說:“好,李政委,我們信你一次。”說完,他拉著家人轉身離開了院子。
縣局副政委啊,在平頭老百姓眼裡,已經是頂了天的大官了,李峰能當眾立下這樣的軍令狀,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彭冬強的母親也從地上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走吧走吧,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說完,也帶著彭家人離開了。
院子裡終於恢複了平靜,但李峰的心情卻更加沉重。
七天,他隻有七天的時間。
陸七走過來,低聲說道:“政委,案子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七天的時間……太緊了。”
要不然,就用陳平東的結果結案吧,這句話,陸七想過,卻是沒有說出口。
李峰看了陸七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沒辦法,不這樣,他們不會罷休。而且……”他頓了頓,“而且,我也需要逼自己一把。”
他仰頭看了一眼縣局辦公樓,笑著說:“先上樓吧。”
辦公樓的大門口,韓凝就這麼看著李峰,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而後,才後知後覺地跟了上去。
李峰經過時,魏垣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多說什麼。
大家都離開後,陳平東也轉身上樓,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陳平東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七天?他倒要看看,七天時間,李峰能翻出什麼浪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