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冬強是縣供銷社的職工,他屬於是“子承父業”,接了他父親的班,一家人都住在供銷社的家屬院。
家屬院是老式建築,一排排平房,沒個規整,但街道卻
李峰剛走到房門前,就聽見裡麵傳來一陣尖銳的哭喊聲。
“警察都是乾什麼吃的?我兒子怎麼可能殺人!他那麼老實一個人,他們就咬住他不放!非要往死裡整他!要把他整死甘休啊!”
李峰上前敲了敲門,裡麵的聲音戛然而止。
開門的是彭冬強的妹妹,在李峰三人出示了警官證後,她趕忙把人請了進去。
李峰進屋時,彭母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又是一陣鬼哭狼嚎:“你們這是來審問我了?我兒子都被你們關進去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李峰皺了皺眉,說:“我們今天來是想再了解一下彭冬強的情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線索?”彭母的聲音陡然提高,“你們不是已經認定他是凶手了嗎?還找什麼線索!我告訴你們,我兒子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可能殺人!”
李峰沒有接話,目光掃過屋內,客廳的牆上掛著幾張全家福,彭冬強,張招娣,以及兩方的父母兄弟姐妹同框出鏡,張招娣的腦袋輕輕靠在彭冬強的肩膀上,想來,該是一幅和諧溫馨的畫麵。
“彭冬強和張招娣的感情怎麼樣?”
彭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語氣更加尖銳:“你這是什麼意思?招娣那丫頭自己不安分,整天疑神疑鬼的,非要跟我兒子鬨!你們警察不去查真正的凶手,反倒揪著我兒子不放,是不是收了她們家的好處?”
“吵什麼吵!”
馮明最近本就心煩,李峰與陳平東的矛盾已經擺到明麵上了,連帶著他這個親近李峰的城關所所長也跟著吃掛落,一直沒有明確的副科級待遇,隻怕是徹底泡湯了。
原本,馮明是不想再跟李峰有什麼瓜葛,最起碼也要劃清界限,但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李峰點到他的名要他一起查案,他還是選擇跟了過來。
或許,是還對李峰抱有那麼點兒希望吧,畢竟,李峰在雙槐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
但這點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是越來越渺茫了。
不過,這些心態的變化都是對李峰而言,是對局裡的領導,看到彭母這副模樣,馮明火氣一下就竄上來了,又恢複了他城關所所長的威風:“我們是在辦案,沒空陪你耍混!我告訴你,你兒子就算沒有殺人,婚內出軌也是不爭的事實!鬨開了,你以為你這個當媽的很有臉?再鬨,你就是妨礙公務,把你一起抓進去也沒人能說什麼。”
彭母被這麼一嚇,頓時就蔫兒了,張了張嘴,卻沒敢再出聲,彭冬強的妹妹更是臉色一變,趕緊拉了拉母親的袖子,低聲說道:“媽,彆鬨了……”
李峰暗暗搖頭,看來,這邊是問不出什麼了。
“如果有新情況,隨時聯係我,現在能幫你們,也願意幫你們的,隻有我。”
李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從彭東強家裡出來,三人找到了各自的自行車。
“政委,我們還要去張招娣家裡嗎?”陸七有些沮喪。
這一次走訪,三人特意換了便裝,目的就是為了儘量低調,他們沒有騎挎鬥摩托,而是選擇了自行車,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李峰推著車,點點頭,說:“我想再了解了解這對夫妻的事兒。”
一旁,馮明卻是不以為意,他是不明白,一個死人,一個嫌犯,還有什麼好查的?陳局的報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李峰再這麼折騰,純屬浪費時間,自毀前程。
“你們說,彭冬強真會是凶手嗎?”李峰突然問道。
這一次,就連一向無條件支持李峰的陸七都沉默了,低著頭沒吭聲。
倒是馮明,強行扯出一抹笑容,語氣敷衍:“我看不像。”
李峰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看來這一回,就連陸七都沒什麼信心了。
至於馮明的回答,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根本不足為道。
其實,李峰心裡又何嘗不是充滿了矛盾?陳平東的那份結案報告,他看得很仔細,裡麵的邏輯看似嚴密,證據鏈也完整,可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不簽字,也絕不是為了賭氣,而是真正想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是為了心中那一點兒不知道還存不存在的堅持。
是直覺嗎?或者說,是良心?
一時間,李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是這種受這種複雜的心緒影響吧,推開張招娣家的院門時,所見的景象,竟是讓李峰不由得心頭一緊:院子裡堆滿了雜物,牆角堆著幾捆乾柴,地上散落著一些破舊的農具,屋子低矮破舊,牆皮剝落,窗戶上糊著發黃的報紙。
冬風一吹,嘩啦作響。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當下,錦安縣大多數家庭的思想就是這麼傳統,張招娣與彭冬強的結合固然不錯,雙職工家庭,但他們家的富裕,並沒有讓張招娣娘家的境況有什麼實質性的改善。
張招娣的母親坐在門檻上,手裡捏著一塊破布,正低頭縫補著一件舊衣服。
她的頭發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呆滯,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很難想象,這位,就是在縣公安局大院裡鬨得要死要活的那位老婦人。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李峰三人,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你們又來乾什麼?”張母的聲音沙啞而冰冷,“招娣沒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李峰心裡一陣酸楚,走上前,輕聲道:“阿姨,我們是來了解情況的,想查清楚招娣的案子,給她一個交代。”
聞言,張母手裡的針線停了下來,呆滯了片刻,說:“交代?你們能給什麼交代?上次我們去局裡,你們不是把我們趕出來了嗎?現在又來假惺惺的裝好人?”
李峰被噎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知道,上次張招娣一家人到局裡鬨事,雖然被自己以軍令狀的方式暫時平息了,但心裡,總歸,還是產生了隔閡,張家人對警察的信任,早已在那次衝突中支離破碎。
實在,很難將眼前這位垂垂老矣的婦人和在縣局大院裡滾地撒潑的那位聯係在一起。
這一次,就連馮明也沉默了,他站在一旁,低著頭,不複之前在彭冬強家時的頤指氣使,眼前的景象讓他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破舊的院子,憔悴的老人,還有那滿眼的絕望,仿佛一根根刺,紮在他的心上。
人心都是肉長的,此情此景,誰能無動於衷?
張母沒有再說話,隻是低下頭,繼續縫補手裡的舊衣服。
這時,屋裡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年輕女孩走了出來,是張招娣的妹妹,張小梅。
張小梅看起來二十出頭,眉眼間和張招娣有幾分相似,但神情憔悴,眼圈紅腫,顯然剛哭過。
“李政委?是你們?”張小梅警惕地看著李峰三人,語氣裡帶著一絲敵意,“上次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我姐是被彭冬強害死的,你們不去抓他,還來我們家乾什麼?”
李峰深吸一口氣,語氣誠懇:“小梅,我們知道你們受了委屈,許多事情是我們處理得不夠妥當,但這次,我們是真的想查清楚你姐姐的案子,給她一個公道。”
張小梅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我姐她……她是個好人,從來沒做過壞事,彭冬強那個畜生,害了她一輩子,現在還害了她的命!”
麵對這樣一個女孩,或者說,女人,李峰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隻能是沉默。
所幸,張小梅的丈夫及時從屋裡走了出來,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他是個憨厚的年輕男人,臉上帶著樸實的笑容,語氣熱情卻有些拘謹:“李政委,你們大老遠跑來,辛苦了,天都這麼晚了,要不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吧?”
李峰本想推辭,但看到張小梅丈夫誠懇的眼神,又瞥見張小梅微微點頭,便改變了主意。他點了點頭,順勢說道:“那就麻煩你們了。”說完,他給陸七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去買些肉回來。
張小梅的丈夫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家裡沒什麼好菜,你們彆嫌棄。”
李峰擺擺手,語氣溫和:“不用客氣,隨便吃點就行。”
晚飯時間很快就到了,雖然飯菜簡單,但熱氣騰騰,透著一種樸實的溫暖。張小梅的丈夫忙前忙後,招呼著李峰三人坐下。
張小梅則低著頭,默默地擺著碗筷,侄兒偶爾抬頭看李峰一眼。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李峰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看到張小梅緊繃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倒是馮明,難得的沒有多話,隻是低頭扒著飯。
就在這時,張小梅突然站起身,走到窗邊,似乎是想透透氣。
她剛推開窗戶,突然“咦”了一聲,伸手從窗台上拿起一封信。
“這是什麼?”張小梅疑惑地看了看信封,上麵沒有署名。
李峰心中一動,快步走到張小梅身旁,“給我看看。”一伸手,便從張小梅手裡把信奪了過來。
他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快速掃了一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封信是以彭冬強的口吻寫的,筆跡很新,墨跡甚至還有些濕潤,多半是剛剛寫成不久
李峰看完信,心裡一陣翻湧。
他迅速將信紙卷起,收進懷裡,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沉聲道:
“如果你們想張招娣死的瞑目,這封信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