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沉的夜,如同冰冷的巨獸,吞噬了所有光亮和希望。沈清辭如同遊魂般被護衛押送回那間冰冷潮濕的耳房。當沉重的木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外界最後一點昏黃的風燈光芒,無邊的黑暗和死寂瞬間將她徹底吞沒。
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沿著門板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沒有哭泣,沒有尖叫,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法控製的、劇烈的顫抖。蕭珩那冰冷無情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反複刺穿著她的靈魂。
“十日內,若還是這般礙眼,這雙手,也不必留了。”
廢手……
對於一個意圖複仇、需要翻案的人來說,失去雙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徹底失去書寫、翻閱、甚至自理的能力!意味著變成真正的廢人!意味著永墜地獄,再無翻身之日!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她搖搖欲墜的理智。恐懼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窒息。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蕭珩那雙毫無波瀾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視著她的崩潰。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折磨她?給她一線接近書房的希望,讓她看到那疑似父親的手稿,再用最殘酷的方式將她徹底碾碎?隻是為了欣賞她的痛苦掙紮嗎?
冰冷的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湧出,順著她冰冷的臉頰滑落,滴在同樣冰冷的手背上,帶來一陣灼痛。她死死地抱住自己傷痕累累的雙臂,蜷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抵禦那無孔不入的寒冷和絕望。
放棄吧……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在這座吃人的王府裡,在蕭珩絕對的權勢麵前,你不過是一隻螻蟻。掙紮,隻會帶來更深的痛苦。不如就此認命,或許還能求得一個痛快……
就在這絕望的念頭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的心臟,即將將她徹底拖入黑暗深淵時,黑暗中,父親沈泓那雙溫和、睿智、充滿期許和正直光芒的眼睛,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深處。
“辭兒,記住,君子當如鬆,歲寒而不凋。縱使身處絕境,心向光明,便永不沉淪。”
父親的聲音,仿佛穿越了十年的光陰,帶著溫暖的力量,輕輕拂過她冰冷絕望的心田。是啊,父親一生清正,卻蒙受不白之冤,慘死獄中。沈家滿門凋零,隻餘她一人。若她也放棄了,父親的冤屈將永沉海底,沈家的門楣將永遠蒙塵!
不!她不能放棄!
絕不能!
一股微弱卻無比執拗的火苗,在那片絕望的冰原上重新燃起!廢手?蕭珩想廢掉她的手?那她就偏要治好它!而且要儘快!她不僅要保住這雙手,她還要用這雙手,去翻案!去複仇!去觸碰那書房裡的真相!
求生的本能和複仇的執念如同最猛烈的火焰,瞬間燒儘了所有的軟弱和絕望。沈清辭猛地抬起頭,黑暗中,她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星,閃耀著冰冷而決絕的光芒!
十日!
隻有十日!
她沒有時間沉溺在恐懼中!
她掙紮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雙手的劇痛依舊,但此刻這痛楚反而成了鞭策她的動力。她摸索著走到土炕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絲微弱雪光,找到了小啞女昨夜送來的那包草藥粉末。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油紙包,將散發著艾草和紫蘇清香的粉末均勻地敷在雙手的傷口上。清涼的感覺暫時壓下了火辣的刺痛。
然後,她開始冷靜地思考。
蕭珩說“自己想法子治好”。這既是威脅,也是一道縫隙——他允許她用藥!王府的藥圃……那是她唯一可能獲得更多草藥的地方!雖然她負責的是澄懷堂外圍清掃,但藥圃的位置,她曾在打掃時遠遠望見過,就在浣衣房去往前院路徑的附近!
天剛蒙蒙亮,刺骨的晨風呼嘯著。沈清辭不顧身體的疲憊和疼痛,早早起身。她將雙手重新用乾淨的布條仔細纏裹好,雖然依舊紅腫疼痛,但敷了藥後,灼熱感稍減。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脊背,走出了耳房。
王嬤嬤那刻薄的謾罵如約而至:“喲,今兒個倒是起得早!怎麼?攀上書房的高枝兒,連覺都不用睡了?還是昨兒夜裡被哪位貴人‘傳喚’,累著了?”她的話惡毒下流,三角眼裡滿是幸災樂禍的惡意。顯然,昨夜她被王爺傳喚的消息,已經如同長了翅膀般飛遍了王府的角落。
沈清辭低著頭,沉默地承受著汙言穢語,仿佛沒有聽見。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藥圃!
趁著清晨去澄懷堂清掃的機會,她刻意放慢了腳步。在經過通往藥圃的那條岔路時,她飛快地瞥了一眼。藥圃用低矮的竹籬圍著,裡麵整齊地劃分著幾畦藥田,雖然已是寒冬,但一些耐寒的草藥依舊頑強地生長著,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看守藥圃的是一個年邁的花匠,姓孫,平時沉默寡言,很少與旁人打交道。
機會就在眼前,但如何接近?王嬤嬤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盯著她,任何異常的舉動都可能招致更瘋狂的報複。直接去討要?絕無可能!偷取?風險太大,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沈清辭心念電轉,苦思對策之時,機會竟自己送上門來!
內院一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提著一個小竹籃,匆匆跑到藥圃邊,對著裡麵的孫老花匠喊道:“孫伯!孫伯!張嬤嬤讓我來取些艾草和薄荷葉!要新鮮的!說是給幾位夫人熬安神湯用!”
孫老花匠慢吞吞地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花鋤,走進藥圃深處去采摘。
那小丫鬟站在籬笆外等著,無聊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忽然,她“哎呀”一聲,腳下一滑,手中的小竹籃脫手飛出,裡麵幾個用來裝草藥的乾淨布袋散落出來,被寒風吹得滾到了沈清辭腳邊不遠處的泥地上。
小丫鬟連忙跑過來撿拾。沈清辭心頭猛地一跳!機會!
她幾乎是本能地快步上前,蹲下身,用自己那纏著布條、動作略顯笨拙的手,幫小丫鬟撿起滾落的布袋。她的動作看似自然,卻在撿拾最後一個布袋時,手指“無意間”在布袋邊緣沾染的一點濕泥上蹭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極其隱蔽地,將指尖那點帶著特殊氣味的濕泥抹在了自己纏手的布條內側!
“謝……謝謝你啊。”小丫鬟接過布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
“舉手之勞。”沈清辭低聲道,迅速退開,繼續朝著澄懷堂的方向走去,心跳如鼓。她的指尖,殘留著那濕泥特有的、混合著腐殖質和某種熟悉草藥根莖的氣味!是地榆!而且看那泥土的新鮮濕潤程度,顯然是剛翻動過不久的地塊!
孫老花匠采好了艾草和薄荷,交給小丫鬟。小丫鬟道謝後匆匆離去。孫老花匠又拿起花鋤,走向藥圃深處,那裡正是沈清辭“嗅”到的地榆所在的位置!他似乎在整理那畦藥田!
沈清辭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完成澄懷堂外圍的清掃後,並未立刻返回浣衣房。她繞到藥圃附近一處相對隱蔽的角落,裝作整理掃帚的樣子,目光卻如同最敏銳的獵鷹,緊緊鎖定著藥圃內孫老花匠的動作。
孫老花匠年紀大了,動作緩慢。他費力地清理著地榆畦裡的雜草,不時直起腰捶捶後背。終於,他似乎完成了工作,收拾好工具,鎖上藥圃的小竹門,顫巍巍地離開了。
藥圃暫時無人看守!
沈清辭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知道,這是極其短暫的機會!王嬤嬤很快就會發現她“耽擱”了!她必須快!
她迅速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然後,她如同靈巧的狸貓,迅速閃身到藥圃的竹籬旁。竹籬有一處因年久失修而略微鬆動。她小心翼翼地撥開幾根竹條,側身擠了進去!
濃烈的、混合著泥土氣息的藥香撲麵而來!她無暇細品,目光飛快地掃過藥田。艾草!紫蘇!薄荷!還有……地榆!就在最靠近籬笆的那一畦!地榆的根莖是治療凍瘡潰爛、生肌止血的良藥!
她蹲下身,動作迅捷而精準。她沒有貪心,隻快速而小心地挖取了幾株地榆的塊根,又順手捋了一把旁邊艾草和紫蘇的葉子——這些都是她熟悉且需要的。她將草藥用衣襟下擺兜住,迅速退出藥圃,將鬆動的竹籬恢複原狀。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她剛整理好衣衫,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掃帚,就看到王嬤嬤那張陰沉刻薄的臉出現在回廊拐角,正怒氣衝衝地朝她走來!
“小賤蹄子!磨蹭什麼?!還不快滾回來乾活!”王嬤嬤的尖叫聲刺破清晨的寧靜。
沈清辭深深低下頭,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光芒,快步走向王嬤嬤。衣襟下,那幾株帶著泥土清香的草藥,如同冰冷的火焰,緊貼著她的肌膚。
藥圃識得百草香。這深寒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她終於,親手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