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人懇求再給幾天時間讓士兵們休整一下,但黎塞留公爵還是下令軍隊繼續行軍。這些人的身體剛剛開始恢複,他們不明白這個決定,表現出不滿的情緒,但他們又能怎樣?他們什麼都不是。做決定的是那些大貴族,其中一些家族的世係可以追溯到法國還在建設時期,那是騎士精神的輝煌時代。
他們不明白的是,他們的指揮官和他們一樣無能為力。他越是拖延不作為,宮廷裡反對他的聲音就越大。最終,國王陛下會像處置埃斯特雷公爵那樣,剝奪他的指揮權。
儘管他名聲不佳,但這位老元帥懼怕公眾輿論的審判。在他這個年紀,在經曆了那麼多的考驗和犧牲之後,他不想被當作懦夫而被人銘記。
而且,留在漢諾威也有很多不利之處。必須記住,法國正在打仗,而其一個敵人,由英國王室成員指揮,正一天天遠離。他若再拖延不行動,雙方的距離就會越拉越大。屆時,坎伯蘭公爵就有時間招募當地民兵和雇傭兵,同時鞏固自己的陣地。
黎塞留元帥公爵無法接受這一點,於是不僅決定繼續向北行進,還命令他們加快速度。
在他的部隊排成的長隊中,到處是歎息聲和聲。人人都希望敵人彆再逃跑了,能停下來跟他們決一死戰。不管怎樣,總比這樣沒完沒了地追下去要好。
正如所承諾的那樣,法軍沒有動用林登城堡、宏偉的赫倫豪森宮、國王的宅邸以及選帝侯城堡。
一周後,法軍抵達尼恩堡。這是一座位於威悉河畔的迷人要塞城鎮,部分區域由一片相當大的濕地保護著。這裡布局井然,相對乾淨整潔。
亞當無法想象這個小鎮有著豐富的曆史。幾個世紀以來,它曆經了無數次危機。它曾多次被敵軍占領,還有幾次幾乎被徹底摧毀。經過一段漫長的動蕩時期,它終於品嘗到了令人陶醉的和平氣息。
三十年戰爭(1618 1648 年)結束後,非法占領此地的外國軍隊最終決定撤離。此後,這座城鎮依照當時最先進的軍事建築學說,配備了新的防禦工事,包括棱堡、半圓形堡壘、護城坡、角堡、陡坡和反坡,還建起了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石橋。在橋的另一端,還專門修築了一座不起眼的棱堡,以保護橋的入口。
由於坎伯蘭公爵及其軍隊未按榮譽和職責的要求前來守衛該城,尼恩堡決定向裡歇利烏敞開城門,期望能受到公正對待。這一明智之舉令這位元帥及其部下感到滿意,因為元帥原本打算在必要時動用全部火力。
8 月 18 日這一天,公爵對他的軍隊進行了全麵檢閱。他和他的部下們翹首以盼的與坎伯蘭公爵的決戰似乎即將來臨。
我們就要成功了。坎伯蘭不可能永遠逃竄!我彆無選擇,必須贏得一場輝煌的勝利。
亞當和他的朋友們排在他們團的旗幟後麵,那是一麵紅底白十字旗。旗手是一位看起來經驗豐富的男子,肩膀寬闊,雙腿短粗。他驕傲地站在德·布雷昂侯爵先生身旁。所有人都目不轉睛,一動不動,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元帥公爵從他們麵前走過,審視著他們的製服和姿態。
軍官邁著堅定的步伐走著,心裡想:我的士兵們,肯定得是精兵強將!該死!他們看起來簡直不像樣!簡直像民兵!
他咬緊牙關,忍住了沒說這句侮辱人的話。偷聽的人很多,他毫不懷疑這些話會被曲解並稟報給陛下。侮辱了國王的士兵,就等於侮辱了國王本人。
該死!這真的是我的軍隊嗎?!他們幾乎都站不住了!
誠然,儘管他已接連攻占了幾座敵城,每天都在逼近坎伯蘭公爵,但他的軍隊卻是一副慘狀。疾病仍在肆虐,物資也極度匱乏。這些問題在埃斯特裡斯統率時期就已存在,導致了部隊行動遲緩。但他眼下最大的問題卻難以察覺:內部矛盾重重。他的幕僚中已形成了幾個派係,對下一步該怎麼做各執一詞。
奧爾良公爵是個胖子,屬於王室旁支,因為他是路易十四的兄弟菲利普·奧爾良的直係後裔。比如,他得知黎塞留被任命為這支軍隊的統帥後,最後一刻竟威脅要乾脆離開。得知這一消息,他非常生氣,因為他認為隻有自己才配得上率領軍隊取得勝利。儘管他外表平平,但在上次戰爭中曾積極參戰,甚至還有過出色表現。
為了向眾人表明自己既是王室血統的王子,也是英勇的戰士,他總是身著一件長及膝部的鑲金邊的猩紅色外套,裡麵還穿著一副胸甲。
據他所言,而且在這方麵他與那位老元帥看法一致,這支軍隊最缺乏的,除了紀律和補給,就是團結。
隨著黎塞留元帥與這支軍隊以及這些軍官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愈發覺得要對漢諾威人取得決定性勝利全憑運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因為這些軍官似乎在等待任何借口返回法國。
占領尼恩堡之後,法軍的指揮官們放慢了行軍速度。仿佛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並非不知疲倦的機器。
亞當感到高興,不過與此同時,他又希望事情能快點解決,這樣他就能回哈梅林了。
的確,他從未放棄過重返那裡甚至回到自己時代的念頭。與此同時,他也沒有忽視作為弗朗索瓦和一名士兵的職責。每天他都練習使用步槍,還做其他訓練。主要是跑步,他從不厭倦地留意著這具身體的耐力。
要是他還在原來的身體裡,根本就撐不了現在這副軀體所承受的一半。他的朋友們雖然對他的某些動作感到好奇,但還是任由他繼續。他所謂的“仰臥起坐”和“俯臥撐”,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個謎。
他也開始學習當地語言。在神聖羅馬帝國,存在著眾多或多或少自治的邦國,至少有同樣多的不同方言。因此,北部靠近北海的人們聽不懂南部說著類似意大利語的人們的話。這裡是一種與德語有些相似的日耳曼語。幸運的是,這正是他在學校裡選擇學習的語言。這也是他父母決定送他去德國旅行以提高語言技能的原因。
儘管他花了好幾年時間學習這門語言,但隻掌握了基礎知識。他在這一學科上並沒有比在曆史學科上更勤奮,現在他對此深感懊悔。
“啊,這真好吃!”讓高興地說道,吃完了他那塊奶酪。
“是啊,我們好久沒吃這麼好的東西了。”朱爾斯附和道,舔著手指上的奶油。
“如果我們不把所有東西都帶回營地,不會惹上麻煩吧?”
“你覺得呢?大家都這麼做。你肯定也見過,對吧?”路易斯回應著希波利特,希波利特也正要吃完飯。
“嗯,還不錯。”亞當有些平淡地說道,儘管餓著肚子,他卻隻吃了一半。
這群朋友安靜地坐在一片廣闊的陽光照耀的空地中央,高高的野草幾乎與樹木齊高,樹木高傲地俯視著他們,直插雲霄。一陣微風讓樹葉在樹上搖曳,野花也隨風擺動。蝴蝶和蜜蜂在這一幅宛如未來世紀畫作般的場景中飛來飛去,對世間的一切都渾然不覺。
在這片夏日的景致中,這六名士兵顯得格格不入。他們也受到了這些靈靜昆蟲的影響,或許也被迷惑,以為自己遠離了危險。仿佛在這片空地上,戰爭無法觸及他們。
躺在乾草中的屍體證明並非如此。
他們穿著漢諾威軍隊的軍裝,衣服上到處都是破洞。這些人年齡不一,除了已經死去將近一個小時外,身體狀況都很差。他們渾身臟兮兮的,胡子拉碴,顯然營養不良。
雖然他們很可能是坎伯蘭軍隊的逃兵,但也有可能是為他們軍隊尋找食物的偵察兵。
“來吧,該回去了。咱們離營地太遠了。”朱爾斯說著站起身來,拍掉外套上的草葉,剛才他用外套當墊子。看到有幾隻螞蟻爬上了他的外套,他趕緊抖了抖。
讓恩背著一個裝滿從漢諾威士兵那裡偷來的食物的袋子,其他人則背著陣亡士兵的遺物。他們沿著來時踩出的長長的草徑走了一會兒,來到了一條狹窄的土路上。這條路通向一條更大的路,與尼恩堡相連。走在這些由行人和畜力車經常行走而踩出的小路上時,他常常期待著看到一輛現代汽車。有時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那熟悉的引擎聲。
他們路過許多村莊和小村落,但都沒有停留,因為法國軍隊已經搜查過了。
突然,亞當覺得有必要問出那個從他醒來起就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問題。
“告訴我,你們當中有人後悔參軍嗎?”
這五名士兵看著他們的同伴,對這個問題並不感到意外。自從他們越過王國邊境以來,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除了哈斯滕貝克戰役,他們所做的就隻是行軍、訓練、掠奪和紮營。
“嗯,”路易斯稍作思考後說道,“我想這得看當初我們決定報名時是抱著什麼目的。要是像小波爾那樣想發大財,那顯然,這事兒黃了。對吧?”
“彆提了!這工資比我在家幫父母乾活掙得還少。”
“要是像朱爾斯和我那樣想看看風景,那我想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你覺得呢?”路易斯問他的朋友,朋友這時停下腳步,正從右腳那雙鞋尖有點磨損的鞋裡摳出一顆小石子。
嗯,不,我其實沒什麼遺憾。不過,這地方的風景看起來都差不多。但確實和科比不一樣。
所有士兵都點頭表示同意,這讓亞當微微側了側頭。他並非來自這個時代,也不了解這個世紀的科比,所以無法發表意見。他在夢中見到的這個村莊的短暫景象,在他看來,與他穿越時空以來所經過的所有村莊都非常相似。它們都有一種如詩如畫的風貌,仿佛五百年來生活都沒有什麼變化。
至於查爾斯嘛,他父親希望他能成為一名軍人,而且是一名勇敢的軍人。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算是完成了父親的期望,不是嗎?
“太棒了!我殺了敵人,現在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啦,嘿嘿!不過我父親不會滿意,除非我至少能以下士軍銜回去。我得立功,但要立功就得有仗打!”
“那你呢,讓?”亞當一邊問,一邊把沉重的步槍從一個肩膀換到另一個肩膀上。
“我毫無遺憾。我跟朋友們在一起。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大家對這個簡單而真誠的回答都笑了。最後,他們問了他們的朋友。
“那你呢,弗朗索瓦?你後悔報名了嗎?”
“我不太確定。我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亞當指的是夜裡浮現的一段記憶。這種情況通常都是在夜裡出現,但有時也會在他聽到某種特定的聲音、聞到某種氣味或看到某種東西時發生。夢就是夢,很多時候他醒來時對夢中所見弗朗索瓦生活的片段毫無印象。但這次卻不是這樣。他所見到的畫麵清晰生動,就像一部電影。多虧了這段記憶,他才對弗朗索瓦入伍的情況有了更多的了解。
這件事的發生並未征得他父親的同意,查爾斯·布歇。他在那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中看到父親對他大發雷霆。父親甚至去了敦刻爾克的兵營試圖取消他的入伍。那是在他們前往聖奧梅爾之前,聖奧梅爾在南邊大約三十公裡處。最終,父親無能為力,弗朗索瓦和朋友們一起離開了。他沒有跟父親道彆,隻跟母親說了聲再見,母親是個美麗的女子,有著一頭長長的栗色頭發,夾雜著些許紅棕色的發絲,還有一雙迷人的藍眼睛。
這發生在戰爭爆發和同盟關係改變前不久。當時他的團就在那裡,馬爾基斯·德·布雷昂接到準備前往德國的命令,他於三月啟程。
弗朗索瓦亞當的朋友們沉默了許久,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們當然知道這個悲傷的故事以及促使他如此違抗父親的原因。但他們沒有告訴他的是,夏爾·布歇曾在敦刻爾克秘密地與他們會麵,並請求他們照顧自己的兒子直到他合同結束。
至少他還記得和父母的最後一次談話。我甚至都不記得上次跟爸爸說了什麼……我好想抱抱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自然而然地回到自己時代,而無需借助那塊表的希望,正像一條經年累月暴露在風雨中的繩索一樣,漸漸地變得支離破碎。他害怕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再也見不到自家的牆壁和房間,再也聽不到那些他早已習以為常的聲音。
如果我回去……不,當我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擁抱我的父母並道歉。為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為我做過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