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冬,18歲的汪致遠遇到了改變他命運的女人。
當天上午,新兵連的訓練全部結束,他將會被分配到基層連隊去。戰友們都整理好行裝,列隊等待所在部隊領導接人。他們中有的去了海軍軍港,有的去了空軍基地,分配得最好的留在了省軍區大院。兩天前,汪致遠已知道自己的去向,他被分到了天南省中部山區的某雷達站,而且“進山”的隻有他一個人。
汪致遠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看著戰友們陸續上車奔赴駐地,接他的人卻遲遲未到,汪致遠莫名緊張起來。他知道,自己能分到雷達站,大姨一定做了不少工作。據說軍區司令部有位姓王的主任是林州人,年輕時還曾和大姨互相愛慕過。自古軍令如山倒,上級定了的事應該不會出現反複,把他重新安排到其他地方去的可能性有但概率很小。現在,他隻能筆直地站在連隊操場上這樣安慰自己。
“吱——”一輛軍用越野車疾速駛來,在汪致遠身邊狠狠停下,車輪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們來晚了,碰上鎮頭趕集,車子被堵住了。”車門還沒開,裡麵就傳來一陣粗獷的男聲。汪致遠循聲看去,隻見車上下來一位四十出頭的軍官,身材魁梧壯實,臉色黝黑、兩鬢微霜,肥厚的嘴唇下方長出一粒黑痣。他穿著筆挺的軍服,皮鞋擦得鋥亮,軍銜已到少校。
“小馬,我的兵呢,在哪兒?”他握著新兵連指導員的手,不等對方開口就連珠炮似地說,“你不用管我的午飯,我得馬上趕回去,不過你得記住,今天欠我一頓酒嗬!”
說著,他朝汪致遠看了過來。
汪致遠見狀立即小跑幾步,在他麵前立定,抬手敬禮,朗聲道:“報告首長,新兵汪致遠向您報到,請指示!”
指導員向汪致遠示意:“汪致遠,這是法華雷達站站長張紹豫少校,他將帶你去部隊!”說著他朝張紹豫敬了個軍禮道:“張站長,新兵汪致遠交接完畢!”
張紹豫將手抬到眉邊,象征性地回了個禮:“謝謝,我們走!” 越野車猛地掉頭,急匆匆衝出連部。汪致遠坐在後排,因為是第一次和張紹豫打交道,他顯得有些拘謹,扭頭看著車窗外閃過的椰子樹、檳榔林和連片的芒果園。天南省的這個季節,仍然天高雲淡、瓜果飄香。
他們並沒有像張紹豫說的那樣直接趕回雷達站,而是在路邊一個村莊的商店前停下來。汪致遠從後排飛快地跳下車,替張紹豫拉開車門。張紹豫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倒是挺機靈,臉上卻不動聲色大步朝小店走去。
小店叫“林家鋪子”,門口一側擺著幾張方桌,幾個男人無所事事的坐在一起,偶爾交流兩句,更多時候盯著牆上的那張中獎號碼走勢圖,盤算著今天應該選哪些碼。另一側架起一塊門板,散亂在堆放著香蕉、綠橙、椰子等當地水果。店裡卻是雜貨鋪,生活日用品、農資和小食品一應俱全,靠近櫃台的地方居然還有學生文具和計生用品出售。
“老板娘,飯準備好了嗎?”張紹豫一邊朝裡走一邊大聲喊道。
廚房方向傳來女人的聲音:“張站長你們來了,到房間裡稍等一下,飯菜馬上就好!”
張紹豫領著汪致遠和駕駛員錢向南走進另外一間房,等張、錢兩人坐定後,汪致遠從牆角的櫃子上端來壺,給他們倒上天南省特有的鷓鴣茶。張紹豫看他忙完才問:“小汪是山南人吧,軍區王主任是你親戚?”
汪致遠起立答道:“報道首長,我外婆家和王叔叔是同一村的,鄰居。”
張紹豫抬手示意他坐下:“山南出人才嗬,我看你和王主任一樣,眼神好腦瓜子靈會來事,這樣的人到哪裡都受歡迎。”
說話間,一位中年婦人端著菜推門而入:“紹豫,你最愛吃的椰子雞來了。”
見她進來,張紹豫咧開嘴眯縫起眼睛問:“你親自下廚?”
那女人剜了他一眼轉身出門,背後的曲線另有一種風情。
汪致遠在新兵連這段時間就像被扔進了和尚堆裡,好不容易重新回歸紅塵看到異性,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女人的背影上停留了很久。
“她是我老鄉,嫁到島上快二十年了……”直到老板娘拐進廚房,張紹豫才收回目光喃喃地道。
這頓飯的主題是迎接新兵汪致遠,張紹豫示意老板娘拿出他存放在店裡的酒,倒上三大杯,然後拉她坐在他身邊。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門外看了看問:“阿嬌呢?”
“她在外麵看店子呢,不用管她。”老板娘說著,朝汪致遠點了點頭。她的臉形不像江南人那樣生硬,膚色也比江南女人多了幾分健康的白。舉手投足間沒有太多表情,倒是雙眉不時緊蹙,流露著淡淡的焦慮與憂傷。與本地女人青一色的鬥笠袖套襯衣長褲不同,她穿了一件駝色中長款薄呢外套,中間紮著同色腰帶,恰到好處的勾勒出胸與臀的線條。
汪致遠暗忖,張站長大老遠都要趕到這裡來吃午飯,和這位美女老板娘必然有關係。特彆是張站長和她交流時,語速變慢、腔調變低,還平添了調侃的意味。汪致遠雖然不諳男女情感之事,但他本能的感覺張站長和老板娘之間存在某種默契。想到這兒,他雙手捧起酒杯站起來:“謝謝首長、謝謝老板娘,小汪是新兵,今後還請你們多多關照,做得不對的地方多擔待、多批評,用得著小汪的直管開口!這杯酒我先敬你們!”
說著一飲而儘。
這是汪致遠第一次喝白酒,而且是一口一杯的那種喝法。軍營裡講究“酒品看人品”,不會喝酒也得硬著頭皮往前衝,酒桌上的表現出來的精氣神有多大,你在戰友們心中的地位就有多高。酒裡蘊藏著自己的品性,傳遞著對對方的尊敬,見證了彼此間的感情,所以這酒再怎麼難以入喉都得喝。
汪致遠的酒量到底不行,一直忙著敬酒沒有顧得上吃菜,再會喝酒的人這樣乾也會醉。他單獨敬了張紹豫一杯後,就感覺胃裡開始按捺不住,酒勁一個勁兒地往上湧。但他還是強撐著給張紹豫滿上,再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起杯子對老板娘道:“嫂子,這杯我單獨——”
“敬你”二字還沒說出口,汪致遠就側身倒在地上,軟得像一癱泥。
這樣的情況張紹豫看多了,他笑著對錢向南示意:“老錢,你背他到車裡醒醒酒。這小子,酒量不行,膽子挺大!”
包廂裡安靜下來,張紹豫拉過老板娘的手柔聲問道:“美華,上次你說阿嬌要期考了,成績出來了嗎,怎麼樣?”
“還是那樣,中等偏上。老師說如果數學再進步一點,明年有希望考上大學。”鄧美華抬手將垂在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輕輕歎了口氣,“考上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要回來種地、嫁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書讀得多就不一樣,將來阿嬌有出息了,你對九泉之下的老林也有個交待。”張紹豫將鄧美華的手攥進自己兩手中,聲音更加溫柔:“再說,不是還有我嘛,隻要阿嬌能考上大學,我負責給她聯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