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致遠拖著簡單的行李出現在大姨麵前時,後者的詫異超乎他的想象——她對這個從小拉扯大的孩子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儘管天南軍區老王已提前告訴她汪致遠要轉業,至於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卻語焉不詳。
汪致遠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德城的公務員,父親汪國慶曾經是德城質量技術監督局的副局長。汪致遠十歲時父母因車禍去世,從此他就和大姨一家生活在一起。高中畢業那年,眼看著嚴重偏科的汪致遠升學無望,大姨兩口子想儘辦法調動了關係,將他順利送入軍營。
還算汪致遠爭氣,好消息不斷從部隊傳來,大姨懸著的心終於像石頭落了地。她相信部隊鐵一般的紀律可以好好治治汪致遠的散漫拖遝、桀驁不馴的壞脾氣,混得好還可以報考軍校留在部隊提乾,或者兩年後轉為誌願兵,工作可以有個著落。如果真是這樣,以她現在的處境和能力,能夠將致遠送到這個層次,也算對得起他苦命的父母了。
讓她想不到的是,剛滿22歲的汪致遠出人意料的回到德城。除了接受現實,她又得為他今後的生活操心了。
汪致遠也麵臨同樣的問題,如何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汪致遠清楚,提前轉業隻是部隊為了不在他檔案裡留下汙點而使用的官方套話,被部隊開除才是他此次回來的真實所在。沒有乾籍,還是非正常轉業,部隊絕不會安排工作,地方政府更不可能主動接收——有關部門手裡現在正為大把需要安置的人員名單和領導們批來的條子煩著呢。
汪致遠成了這個城市眾多待業青年中的一員。
表麵上看,他還沒有從軍營生活中跳脫出來,依然保持著規律的作息,堅持運動健身,甚至還在朋友開的跆拳道館辦了年卡。其實他已漸漸融入了這座三線小城裡慢下來的生活節奏,臨江的一座茶樓是他常去和同學朋友們喝茶聊天的所在。日子就像當地特產的野生茶一樣,滋味在沸水與茶葉地翻滾交融中緩緩釋放,煮得愈久,色愈濃香越透味更醇。
茶樓取名“在水一方”,老板娘曾小燕是汪致遠初中的同桌同學。初中畢業後,曾小燕考上技校進了德城紡織廠。企業幾年前破產改製,曾小燕買斷工齡做起服裝生意,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羅德全——社會上的朋友都叫他“錢兔子”。最近幾年他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和人開了幾處砂石場作起正經買賣。“在水一方”隻是他交朋友、談生意的場所,從來沒想過在這上麵賺錢。他和曾小燕交代得明白:要向“阿慶嫂”學習,拓寬了人脈還怕沒有財路?“錢兔子”的江湖地位加上曾小燕長袖善舞,德城不少政商人士都覺得到“在水一方”喝茶、吃飯、上網特彆有麵子。
這天上午十點左右,汪致遠和往常一樣走進“在水一方”。
曾小燕今天還沒有來店裡,汪致遠徑自上樓踱進自己常坐的包廂點了一壺黑茶。服務員正要離開,汪致遠叫住她:“中午我在這裡吃個簡餐,老規矩,菜由你們配。另外幫我送一包檳榔上來,要‘南海’的。”
服務員是領班,知道汪致遠和老板的關係,她答應著走出包廂,輕聲向對講機另一頭的同事喊話:“寧麗嬌,二樓沅水包廂送一包南海檳榔。”
汪致遠心頭一緊,直起身材注視著門外,林玉嬌?在德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居然會不聲不響的來到他身邊,是想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嗎?汪致遠明顯感覺心跳加速,一股熱流在體內橫衝直撞。
他站起來疾步出門,想第一時間看到她、迎接她。
沿著木板樓梯款款上來一位少女,身穿一件靛藍色改良款旗袍,茶樓的工裝好像為她量身定製似的,勾勒出青春的曼妙曲線,一頭烏發在腦後挽成髻,更顯出脖頸修長而白……
窗外適時傳來嗚的一聲,江輪拉響長長的汽笛讓恍惚中的汪致遠瞬間回到現實。
“先生,這是您要的檳榔。”少女雙手呈上托盤,臉上帶著職業微笑。
“實習生,寧麗嬌”,汪致遠注意到少女胸前工牌上的名字。林玉嬌、寧麗嬌,兩個名字不仔細聽還真以為是同一個人,難怪我會聽錯。汪致遠心中暗忖,更多的卻是希望火苗熄滅後的失落。
寧麗嬌明顯感覺到陌生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隆起的胸前,她下意識地將托盤反扣在懷裡,收起笑容低頭轉身離開。
哪有這麼巧的事呢,又不是演戲。汪致遠自我解嘲地笑著退回包廂打開電腦登陸qq。
他的qq好友不多,眼下在線的隻有李德才、王愛蘭夫婦。王愛蘭給他留言,說原來“林家鋪子”的公用電話是汪致遠裝的,她自作主張替他申請了停機,看他同不同意。
汪致遠雙擊王愛蘭閃爍的頭像,回了“同意”二字。
見他上線了,王愛蘭的隨即問道:“大哥大”馬上要淘汰了,你不在天南,那兩個號碼留著也沒有用,每個月還得多花不少冤枉錢,我也給你銷了號吧?
汪致遠:嫂子,固定電話可以停,兩個大哥大號碼無論如何我都要留著,這是我和她最後的聯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