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汪致遠起了個大早。
浴室鏡子裡的小夥子胡茬已經刮得很乾淨，頭發也用摩絲固定出一個不錯的三七分發型。白襯衫外罩著一件深藍色西服，下穿同色西褲、黑皮鞋。他滿意鏡中的形象，咧開嘴給自己一個微笑。出門前，他又往口袋裡分彆塞了一包香煙一袋檳榔——它們是德城待人接物的“標配”。
信用聯社位於老城區，是一棟臨街的六層紅磚小樓，後麵有一個不大的停車坪，汽車和自行車分區擺放井然有序。“德城信用聯社”幾個大字立在樓頂，用了很標準的魏碑楷體。和所有金融機構的標識一樣，信用聯社的徽標也是從“孔方兄”演化抽象而來，像極了捧著銅錢的一雙手。
麵試在二樓人事教育部的辦公室。
黨政辦主任國慶軍和人教部楊慧敏經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市政府準備對幾家信用聯社機構重組的事。兩人都關心成立的機構由誰主政，自己的崗位會不會調整，職位能不能保住。
“你和傅主任在市委、政府那邊聯係比較多，消息肯定比我們普通人來得快。有什麼情況要提早關照一下大姐啊。”楊慧敏年近半百，她更擔心重組方案裡對女職工的優化的年齡下限。
國慶軍嗬嗬一笑：“楊姐你太抬舉我了，機構設置和人員進出主任們都得先和你商量，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個知道的應該是你，老弟還要拜托你多提醒提攜哩。”
“你聽說了吧，外省一些農村信用合作社資金鏈斷裂發生了擠兌，有的儲戶還集體上訪堵了政府的大門。雖說德城沒有這種事，但這次重組名單裡有幾家不良貸款偏高，職工都是各種關係戶，新單位將來處理不好就會出大問題。”
“政府這次推動重組，應該是看到了中小金融機構特彆是城鄉信用聯社的抗風險能力太差，容易造成係統性金融風險的問題。想短時間藥到病除，關鍵得找一位名醫，既能把準脈又能開好藥。”
“其實大家都知道，政府要我們主導這次重組，看中的就是傅主任一班人的能力。我說的沒錯吧？”楊慧敏想從國慶軍口裡挖出更有用信息，
這個話題國慶軍不想再聊，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抬眼望向門外。
汪致遠適時出現在門口，他輕聲敲門示意“我能進來嗎？”
國慶軍、楊慧敏立即收斂起剛才閒聊時的笑容，分頭打量著眼前這位站著軍姿的年輕人。
“當過兵，還給首長當過司機？”國慶軍問道，算是拉開了麵試的序幕。
“是，在天南軍區服役，汽車兵。”汪致遠朗聲回答，還保持著部隊裡特有的鏗鏘有力。
汪致遠自我介紹完，國慶軍隻是簡單問了他幾個問題。倒是楊慧敏非常詳細地介紹了德城信用聯社的企業文化和管理模式，她告訴汪致遠，聯社工作人員分為正式員工、聘用製員工和臨聘人員三種，“給你的崗位是駕駛員，試用期一個月。一個月後完成考核目標並且大家對你都滿意，我們就會和你簽正式勞動合同。試用期工資為2000元，簽了合同後按聯社相關績效考核規定核發。以你的崗位和資曆，實發可能在3500元左右……”
說話間，門外走廊裡逐漸喧嘩起來。
“好吧，我們今天就到這裡，楊經理要招的新兵已經等不及要衝進來了。”國慶軍一邊打趣著一邊轉向汪致遠說道，“小汪你跟我上樓去，再找你聊聊。”
汪致遠站起來對楊慧敏示意，快步跟著國慶軍走出去。
門外果然排成了長隊，青澀卻充滿活力的麵孔瞬間就暴露了他們的身份——一群才從學校比業的大學生正拿著各自的簡曆，等待他們生命中又一次重要的被選擇。
黨政辦在三樓。
經過長長的走廊時，汪致遠注意到門口掛著的“副主任”“監事長”之類的銅牌。門是普通的實木材質，有了這些牌子的加持，門就顯得莊嚴而神秘。
國慶軍的辦公室正對著掛有“黨委書記 董事長 主任”三塊牌子的房間。
“坐。”國慶軍抬手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沙發。
在他泡茶的工夫，汪致遠掏出檳榔擱在辦公桌上，同時抽出一根煙雙手遞到國慶軍麵前。
這時，走廊儘頭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蠹蠹”聲。國慶軍不再理會汪致遠的笑臉，隨手拿起筆記本快速迎著越來越近的聲音方向走去。
對麵辦公室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汪致遠偷偷望過去，國慶軍身前站著一個女人的背影，深色西裝套裙剪裁得體，小腿線條勻稱，即使穿著尖細款高跟鞋，腿肚子那裡也沒有擠出明顯的肌肉條索。國慶軍跟在後麵進了辦公室，隨手輕輕關上門。
這個女人一定就是曾小燕口中的傅紅霞了，背影都透著精明乾練。汪致遠心裡暗自琢磨，一邊挽起袖子將國慶軍早上沒來得及清理的煙灰倒進垃圾桶，然後將攤在桌椅上的報紙一張張鋪開夾在報架上。剛把桌子擦完，汪致遠正準備去衛生間找拖把清理地板時，國慶軍大步走進來。
看到辦公桌麵的變化，國慶軍心裡一怔，但他仍不動聲色地從抽屜裡取出一把車鑰匙交給汪致遠吩咐道：“你馬上到後麵院子裡把98號車開到大門口，紅霞主任要趕到市委開會！”說畢就不再搭理他，徑自整理傅紅霞需要的文件。
汪致遠快步下樓，在後院一個有遮陽篷的車位上找到了那輛尾號為“98”的奧迪車。車上有些零亂，儀表台上擺著一本雜誌，副駕駛放著一本古龍的武俠小說，後排座椅散落著一些文件袋。汪致遠發動車子，打開車窗，將車廂內的雜物整理好放進後備箱——那裡更臟更亂。
5分鐘後，傅紅霞和國慶軍下樓，汪致遠已在車門前候著了。
“小汪，這是紅霞主任！”國慶軍一邊拉開車門讓傅紅霞上車一邊向汪致遠介紹。
“主任早上好，我叫汪致遠，是您今天的司機。”
“今天的司機”這句話似乎引起了傅紅霞注意，她抬眼打量了眼前這位帥氣的小夥子，說道：“到市委，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