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巫工坊的夜,被熔爐裡躍動的火光撕裂。易小川赤裸著上身,站在鍛爐前,汗水順著脊背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間蒸發出一縷白氣。他手中的鍛錘起落有致,敲打著爐中燒得通紅的隕石錠,每一次撞擊都迸濺出銀色的火星,在空中劃出細密的弧線,如同轉瞬即逝的星軌。
“先生,這鐵……好像活了一樣。”高要蹲在風箱旁,一邊用力拉拽,一邊盯著爐中的金屬錠。那錠子在烈火中並非呈現尋常鐵水的赤紅,而是流動著一種詭異的銀藍色,仿佛裡麵囚禁著一片凝固的星空,每當鍛錘落下,表麵就會泛起一圈圈漣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
易小川沒有回頭,額頭的汗珠滴在眼前的青銅模具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那模具是他連夜刻成的,正是《神話1》中那個龜甲紋寶盒的雛形,隻是盒底刻意留了一塊不規則的空缺——那是為他暗格裡的隕石碎片預留的位置。他知道,這塊碎片不僅是暫緩時光裂痕的解藥,更是連接古今的鑰匙。
“彆碰它。”易小川喘著氣,聲音被鍛錘聲淹沒,“這不是凡鐵,是從九天之外墜落的星辰碎屑,帶著時空的重量。”
崔文子站在工坊角落,手裡捧著那卷《湯巫訣》竹簡,目光在易小川和熔爐之間來回逡巡。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金屬,更未見過有人能將隕石鍛造成形。隻見易小川每敲打一次,腕間的青黑裂痕就淡去一分,而熔爐中的銀藍光暈卻越發強盛,仿佛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共鳴。
“此鐵名曰‘玄牝’,”崔文子忽然開口,竹杖輕點地麵,“我師父在竹簡裡寫過,‘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說的就是這種能溝通陰陽的天外之鐵。隻是……用它鍛造寶盒,真的能逆轉時光嗎?”
易小川錘擊的動作頓了一下,爐中的銀藍光暈瞬間黯淡下去。他想起青銅鏡中的影像,想起竹簡上的現代日期,所謂“逆轉時光”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真正要做的,是完成一個閉環——用未來的知識製造過去的神器,再讓過去的神器指引未來的自己。這不是逆轉,而是印證。
“不是逆轉,是歸位。”易小川重新揚起鍛錘,“這寶盒缺角,就像人生缺憾,看似是我刻意為之,實則是命運早有安排。”
話音剛落,工坊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官兵的呼喝:“搜!肯定躲在這附近!”
高要臉色煞白,差點鬆開手中的風箱拉杆。崔文子卻異常鎮定,走到工坊門口,掀起草簾一角向外望去,隻見火把的光龍在竹林間遊走,越來越近。
“官兵來得比預想的快。”崔文子轉過身,看向易小川,“他們可能不是衝著這少年來的。”
易小川皺眉:“什麼意思?”
“你鍛造隕石時,方圓十裡的磁針都會偏移,”崔文子指著牆角一個傾倒的銅壺,“我這藥廬的羅盤,從你開爐時就一直在打轉。恐怕……是有人察覺到了這裡的異常。”
易小川心中一凜。他隻顧著壓製時光裂痕,卻忘了隕石能量的異動會引來不速之客。在這個時代,能察覺到“磁針偏移”的,絕非普通官兵。
“先生,怎麼辦?”高要嚇得聲音發顫,“他們要是闖進來……”
易小川看了一眼爐中的隕石錠,此時它已初具寶盒的形狀,表麵的龜甲紋路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仿佛活物般呼吸著。再敲三錘,就能脫模。
“高要,去把茅廬外的藥架推倒,”易小川突然下令,“崔老丈,麻煩你引開他們,我需要三炷香時間。”
崔文子捋須一笑:“早就等著呢。”說著,他從藥葫蘆裡倒出一把粉末,往空中一揚,頓時騰起一陣刺鼻的白煙,與此同時,他拄著竹杖衝出工坊,故意弄出聲響:“何方宵小,敢闖我仙人洞府!”
官兵的呼喝聲立刻轉向茅廬方向。易小川抓緊時機,揮錘落下。第一錘,寶盒頂部的饕餮紋赫然成型;第二錘,盒身的龜甲紋路全部貫通;第三錘,他特意將力量灌注在缺角處,隻聽“嗡”的一聲輕響,整個工坊的火光驟然一暗,爐中的寶盒竟微微懸浮起來,表麵流動的銀藍光暈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漣漪,向四周擴散開去。
“成了!”易小川顧不上燙手,一把抓起寶盒,入手冰涼,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溫熱,仿佛握著一塊有生命的寒冰。他將暗格裡的隕石碎片嵌入缺角,隻聽“哢嗒”一聲輕響,碎片與寶盒完美契合,整個寶盒瞬間爆發出耀眼的銀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這時,工坊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穿著校尉服飾的人舉著長劍闖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手持火把的官兵。校尉看到懸浮在空中的寶盒和易小川腕間尚未完全消退的青黑裂痕,瞳孔驟縮:“果然是你!北岩山人!”
易小川心中一震。北岩山人?這個名號竟已傳到官兵耳中?他下意識地握緊寶盒,銀藍光暈順著手臂蔓延,腕間的裂痕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拿下他!”校尉厲聲喝道,官兵們舉著刀槍圍了上來。
易小川深吸一口氣,舉起寶盒。就在這時,寶盒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震動,銀光爆閃之中,他看到校尉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緊接著,官兵們的身影開始模糊,如同水墨畫被水暈開。
“這是……”校尉的聲音帶著顫抖,“幻術?”
易小川也愣住了。他並未施展任何法術,隻是握緊了寶盒。難道是寶盒的力量?他低頭看向寶盒,隻見盒麵上的饕餮紋正在旋轉,形成一個微小的漩渦,而校尉和官兵們的影像,竟在漩渦中扭曲、重疊,變成了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個現代化的考古現場,幾個穿著藍色工裝的人圍著一個挖掘坑,其中一人舉起相機拍照,鏡頭對準的正是他手中的寶盒!
“哢嚓”一聲,仿佛相機的快門聲在工坊中響起。易小川猛地晃了晃頭,眼前的官兵又恢複了原樣,正持刀向他砍來。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避,手中的寶盒卻不慎脫手,掉在地上。
“先生!”高要驚呼出聲,撲過去想撿寶盒。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掉在地上的寶盒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吸力,工坊裡的碎石、工具,甚至官兵們的兵器都被吸向寶盒,形成一個小型的漩渦。校尉和官兵們驚恐地尖叫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向漩渦中心滑去。
易小川見狀不妙,一把抓住高要,將他推向工坊的暗門:“快走!去鹹陽找司馬遷!”
“先生你呢?”高要哭喊著。
“彆管我!”易小川咬牙道,同時撲向寶盒,試圖關閉那個可怕的漩渦。然而當他的手觸碰到寶盒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向後彈飛,撞在工坊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在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看到寶盒的缺角處,那塊隕石碎片正在發出越來越亮的光,而漩渦的中心,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那是老年的自己,正透過時光的縫隙,向他投來一道複雜難辨的目光。
工坊外,崔文子看著衝天而起的銀光,捋須的手微微顫抖。他知道,從寶盒成型的這一刻起,易小川就再也不是那個來自未來的少年了。那個名叫北岩山人的宿命,已經隨著爐中的火光,刻進了時光的紋路裡。而他手中的《湯巫訣》竹簡,最後一行字不知何時竟已改變,原本的“莫向宿命問前緣”,變成了“前緣本是宿命中”。
銀光散去後,湯巫工坊裡隻剩下一片狼藉。寶盒不見了蹤影,易小川也不知所蹤,隻有牆角的石板上,留下了一道青黑色的痕跡,形狀如同一個未完成的龜甲紋。
而在工坊外的竹林深處,少年高要捂著嘴,看著官兵們驚慌失措地撤離,眼中充滿了恐懼與迷茫。他想起易小川最後的話,想起那個會吃人的寶盒,還有那句“去找司馬遷”。鹹陽,司馬遷……這兩個詞像種子一樣,埋進了他的心裡。
遠處,秦嶺的山巒在晨曦中若隱若現,仿佛一幅亙古不變的水墨畫。隻是這畫中,從此多了一個名叫北岩山人的謎,和一個注定要在時光中流浪的靈魂。
易小川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山穀裡,手中緊緊攥著什麼。他攤開手掌,隻見裡麵躺著一塊小小的隕石碎片,正是崔文子給他的那塊“玄鐵母”。而他的腕間,那道青黑的裂痕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空茫感,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留在了湯巫工坊。
他抬頭望向湯巫山的方向,隻見雲霧繚繞,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寶盒不見了,高要走了,崔文子也不知去向。而他,易小川,從此成了真正的北岩山人。
山穀的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易小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望向東方——那是鹹陽的方向。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他必須一個人走了。而那個關於寶盒、關於時光、關於北岩山人的秘密,才剛剛開始揭開它的第一層麵紗。
在他身後的山穀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行新刻的秦隸:“元封元年秋,北岩山人於此鑄盒,盒成而時光動,宿命始焉。”
字跡蒼勁有力,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卻又透著一絲決絕。仿佛是未來的他,在此刻留下的印記,又仿佛是此刻的他,為未來寫下的預言。
而這,僅僅是開始。兩千多年的時光長河,正緩緩拉開它的帷幕,等待著北岩山人易小川,走進屬於他的宿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