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吳自勉正與幾位千戶和參將推杯換盞,吃肉喝酒,絲毫不知外麵的異動。
其中一位叫李軒的千戶掃了一眼角落裡被五花大綁的王俊,有些疑惑:
“總兵大人,這人犯了何事?綁得這麼結實?”
吳自勉冷哼一聲,臉上露出幾分不屑:
“此人意圖煽動兵變,被我當場拿下!”
“等明日處置了那幫鬨餉的大頭兵,再把他扔給朝廷頂罪交差!”
聞言,王俊雙眼通紅,臉上滿是悲憤。
他拚命掙紮,對著地上不停地磕頭,口中嗚嗚作餉,可惜嘴被塞得嚴嚴實實,根本聽不清。
李千戶聞言吃了一驚,放下手中的酒杯:
“兵變?我怎麼沒聽到風聲?”
吳自勉得意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朝身旁的文書舉了舉:
“這還得多虧居仁妙計,方才將兵變消弭於無形之中。”
“居仁勸我先用金銀穩住那幫大頭兵,等明日一早,將他們全都騙到校場,儘數誅殺!省得日後再生事端。”
文書謙恭地舉起酒杯,微微躬身:
“大人謬讚,屬下隻是提個建議而已。”
“多虧總兵大人當機立斷,才能將兵變扼殺在萌芽之中!”
一旁的李千戶聞言,拍手稱讚道:
“吳大人機敏善斷,不愧為一鎮總兵!居仁智計無雙!將來定是朝廷肱股之臣!”
另一位千戶也笑著附和道:
“咱們軍中有這一文一武,此次前往京畿勤王,定能大破東虜!總兵大人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他大笑著舉起酒杯:“來來來,滿飲此杯,為總兵賀!為大明賀!”
就在幾人洋洋得意,互相吹捧之時,一名親兵突然火急火燎地衝進帳內,語氣急促:
“吳吳大人,大事不好了!”
吳自勉眉頭一皺,放下酒杯,滿臉不悅:“何事如此驚慌?!”
親兵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後營後營兵變了!現在正往中軍大營殺來!”
帳內頓時一片寂靜,桌案上幾人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酒杯停在半空,氣氛陡然凝重。
吳自勉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猛地起身,將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臉色鐵青,大怒道:
“這幫臭丘八!還敢生事!?”
一時驚怒之下,他竟連自己也罵了進去。
但眼下吳自勉也顧不得這些,連忙揮手吩咐:“快!給本官披甲!”
他又轉頭瞪了眼酒桌上的李軒和其他幾位參將,厲聲下令道:
“你們幾個,立刻去調集人馬,穩住局勢!”
“李軒,你扛著將旗,出去收攏殘兵!務必給我頂在前麵!”
李軒拱手領命,麵色鎮定地退出大帳,隨後立即安排其他幾位千戶參將,各自回營調兵遣將。
送走其他同僚,李軒的臉色陡然一變,低聲暗罵道:
“瓜慫!人都要打到大帳了,還想我替你賣命?”
他朝著後營方向望去,發現大批人馬已經逼近中軍營地,距離不過千百步,心中一驚,顧不得多想,轉身便準備逃走。
湊巧的是,他正好瞥見不遠處正拴著幾匹軍馬,其中一匹通體雪白,鶴立雞群,分外亮眼,正是吳自勉的坐騎。
“他娘的,吳自勉這蠢貨也配得上這等神駿?”
李軒冷笑一聲,趁著看守馬匹的家丁不備,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隨後又翻身騎上白馬,利索地握緊韁繩,抽出刀來,對著其他幾匹馬的屁股和大腿狠狠捅了幾刀。
戰馬吃痛,嘶鳴一聲,四散狂奔;而李軒則騎著白馬,借著混亂,直奔自己的左營而去。
等到了左營,他迅速召集起手下的兵丁,趁著夜色脫營,直奔平山縣北而去。
李軒騎著白馬佇立在山頭上,遠遠地望著火光衝天的中軍大營,搖了搖頭:
“吳大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而此時的中軍大營裡,火光衝天,喊殺聲震耳欲聾,營地裡早已一片混亂。
江瀚一馬當先,領著後營士卒如猛虎出籠一般,衝破鬆散的防衛,直奔吳自勉的大營而去。
這吳自勉為了斂財,簡直喪心病狂,不僅把衛所兵的糧餉扣得一乾二淨。
就連自己直屬的標營也不放過,邊軍嫡係被他盤剝得苦不堪言,怨氣早已積壓如山。
此刻兵變大軍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口號所響之地,應者雲集。
延綏鎮五千精兵壓抑已久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如燎原之火席卷整個軍營。
此刻,唯有吳自勉的親兵家丁還在負隅頑抗。
他們的糧餉賞銀從未被克扣,所以個個都是忠心耿耿,死戰不退。
但麵對兵變的士卒們,他們零星的抵抗不過是困獸之鬥而已。
這些家丁們剛一舉起武器,便被憤怒的士卒們淹沒,但他們依舊前赴後繼,隻為給家主吳自勉爭取一線生機。
借著家丁們的拚死掩護,吳自勉狼狽地從營帳逃出,一路且戰且退。
“快!備馬!讓大人先走!”一名滿臉是血的家丁對著其他人嘶吼道。
可就在這時,另一個家丁突然連滾帶爬地撲過來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大人,不好了,馬……馬被李千戶放跑了!玉驄也被他騎走了!”
吳自勉聞言眼前一黑,喉頭湧起一股腥甜:
“狗日的李軒,虧我平日裡待你不薄!”
他咬牙切齒,將指甲生生掐進掌心,恨不得把李軒大卸八塊,可眼下還是保命重要,他也隻能在混亂中繼續撤退。
所有隨任家丁緊緊護在吳自勉身旁,掩護著他在亂軍中一路拚殺。
他們都是吳自勉的家生子,從小養到大的心腹,是吳自勉真正的家底,全是滿糧滿甲的精銳。
可四麵八方湧來的火把如同嗜血的狼群,饒是家丁們武藝超群,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一個使雙錘的壯漢剛砸碎兩人頭顱,轉眼就被五杆長槍捅成了篩子。
家丁頭子段榮眼見形勢危急,臉色一沉,大喝一聲:“快!圍著我結陣!”
“刀盾手護住總兵,弓手銃手居中,其他人把長矛架在燕尾盾上!就是死,也得給我頂住!”
四周的家丁得令,迅速向段榮靠過去,鐵甲碰撞聲裡,三層殺陣轟然成型。
段榮布置完後,他猛地一把將一名年輕家丁拽了過來,急切地吩咐道:
“小七,你找機會溜出去,帶幾匹馬回來,一定要送吳大人突出去。”
他咬著牙繼續補充:“記住,你人可以死,但馬絕不能出事!一定得安然無恙的送過來!”
喚作做小七的家丁點了點頭,麵甲下傳出悶響:
“爹,你放心,人在馬在!”
說罷,他壓低頭盔,趁著沒人注意,悄悄鑽進了一個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段榮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小七消失的方向,隨即領著剩下的家丁們結陣突圍。
十人頂盾,五人張弓,五人舉銃,十人持矛,陣型嚴密,交替掩殺,仿佛一座移動的堡壘,在這混亂的兵變大軍中巋然不動。
眾所周知,戰場之上,建製陣型便是性命。一旦潰散,再精銳的士卒也會淪為待宰羔羊,被人銜尾追殺至死。
而與家丁們組成的嚴密軍陣相比,兵變的士卒們反而成了混亂的一方,雖然人多勢眾,但卻是各自為戰。
很多人圍著這鐵桶陣,想要衝進去,拿下吳自勉人頭。
殺紅了眼的,看見軍陣,舉著手上長刀不顧一切的就衝了上去,結果遠遠的就被一銃打倒在地。
運氣好的,好不容易躲開箭雨和鉛彈,卻被刺蝟一樣的長矛堵在軍陣前,一步也前進不得,在猶猶豫豫中被一槍捅穿,橫屍當場。
身法好的,避開了長矛,一刀劈在蒙了牛皮的燕尾盾上,結果隻在盾上留下個白印,自己則是被一錘砸開了天靈蓋。
眼見衝陣的同袍接連慘死,亂兵終於清醒過來。紛紛退到二十步外,將鐵桶陣團團圍住,卻再無人敢上前送死。
眼見拿不下來這個王八殼子,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快!去請江大人,他肯定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