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時,淩初和桑青終於回來了,桑青向辛和鈺複命後,看了眼淩初,不情願地稟道:“大人,淩娘子找到了些證據,或能證明徐瞎子的清白,望大人能撥些人手。”
“什麼證據?”辛和鈺這話剛出口,沒等桑青回稟就擺擺手,“罷了,你讓她自己來說。”
桑青忍下心裡不痛快,讓淩初去回話,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我們大人不僅是州府二把手,還是辛家少爺,便是縣令在他麵前都要矮上三分。你一個無知鄉婦,學不會規矩就罷了,少作那粗俗之態,惹得大人厭煩。”
淩初知道他因為自己推辛和鈺墜崖的事還在記仇,但辛和鈺都沒再計較了,他憑什麼狐假虎威?故而皮笑肉不笑地回懟:“放心,大人要是真嫌我礙眼,就不會見我了,你看,他連這點小事都讓我親自去說,是怕你說不清楚嗎?”
桑青是自幼就跟在辛和鈺身邊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辛和鈺卻懶得聽他多說幾句話,寧願讓一個差點殺了自己的凶手狐假虎威,也不怕這個淩娘子是故意騙他信任,保不齊什麼時候又會捅上一刀呢?
桑青的擔憂,淩初不知道也不在乎,她來到辛和鈺麵前,瞧見他手裡的翠玉茶盞,嘴角忍不住勾起來。
她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得意,一雙眼在不算亮堂的屋內顯得格外招搖。
“大人,民女在徐瞎子家發現了好東西,隻需在那洞潭邊搜尋一番,就能知道徐瞎子是否有嫌疑了。”
她巴巴等著辛和鈺細問到底是什麼,哪知他卻一言不發,隻盯著自己,神色晦暗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氣。
淩初心裡咯噔一跳,乖乖跪下,“民女知錯,大人恕罪。”
辛和鈺回神,不鹹不淡地冷哼一聲,“你有何錯?”
“民女不該為徐瞎子求情,他確實沒資格處置柳三娘的屍骨。”
看來她知道呢。
辛和鈺讓淩初起身回話,“說說吧,要搜什麼?”
“青苔!”淩初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一小叢綠油油的苔蘚。布上染了些苔汁,翠綠鮮亮,令人過目難忘。
“這是徐瞎子從商人那得來的,本地沒有。我特地讓侍從們都查看了,徐瞎子的每雙鞋底都沾有這青苔,除了他家和他走過的路,這個村子其他地方都沒有,又恰好他人緣差,平日也沒人去他家。”
說這些的時候,淩初的眼睛亮亮的,辛和鈺下意識低頭回避,假裝認真觀察青苔。
“所以你讓本官派人去洞邊看看,若無青苔就證明徐瞎子與三個村婦的失蹤無關?”
“對啊。大人不就是疑心徐瞎子用洋金花控製他人嗎?但引誘那三人去洞裡,他總得親自跟上幾趟,不可能一點痕跡不留的。”
辛和鈺深以為然,指腹沾了點苔蘚輕輕撚開,“既然都想到這份上了,你何不自己去看看?”
淩初暗暗罵他小心眼,裝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民女不敢擅作主張,一切都由大人裁斷。”
“哼。”辛和鈺甩開折扇搖了搖,心頭那點不虞終於徹底散去,“彆仗著本官會饒你,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小心哪天本官真不痛快了,讓你也嘗嘗蕩秋千的滋味。”
淩初縮了縮脖子,雖然聽得出他現在心情不錯,但這狗官向來陰晴不定,以後還是小心點吧。
這時,門外侍從稟報:“大人,村長家兒媳求問您可要飲些芫荽湯驅寒?”
“嘖,不是才喝過薑湯?”辛和鈺又啜了口茶,蓋住口中經久不散的辛辣味,“去告訴她,本官無礙,讓她不用準備那些了。”
侍從領命退下,淩初瞥見門外候著的村長兒媳,思緒一下子飄得有些遠,差點沒聽到辛和鈺的吩咐。
“本官允你帶些人去洞邊看看,讓桑青也一起。”
“這事兒民女就不好摻和了。”淩初福身道:“萬一旁人沒發現青苔,正好民女瞧見,又想為徐瞎子遮掩,這可就說不清了。”
辛和鈺眼微眯。她前腳還說不敢擅自做主,後腳還不是又主意得很?不過她說得也有禮,還是讓桑青盯著更為可靠,謹慎起見,甚至讓他換了新的靴子。
從辛和鈺的房裡退下後,淩初找了一圈才在牛棚裡找到村長兒媳,她瘦小的個子還沒有草叉高,挑了幾叉子後就捂著腰痛苦皺眉。
“大姐,你快歇下。”淩初扶她坐在草垛上,“你這成天忙裡忙外的,身體哪受得住?這些活兒我幫你。”
她剛拿起草叉就被村長兒媳拉住,“你是貴客,不敢讓你做事的。”
“什麼貴客?我不過是被辛大人強行帶來的奴婢。”
淩初輕歎一聲,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疤,村長兒媳見了心疼不已,“哎喲,你這是……”
“都是以前受的。”淩初苦笑,趁機對村長兒媳觀察一番,至少露在外頭的皮肉傷不見半點傷痕。
她眼珠子一轉,按捺心中好奇,幫忙喂了牛,又跟著村長媳婦去河邊割草。
今年雨水少,河流基本都枯死了,路邊雜草稀疏,了無生機地耷攏著。
淩初自小就沒割過草,笨拙地學著村長兒媳的動作,開始悄摸套話。
“大姐,村長家總共幾個兒子啊?怎麼除了你們老大一家,沒見到彆人?”
村長兒媳微微歎息,“老二說是小時候就沒了,老三前幾年服徭役出了事,老四是最小的,媳婦兒丟了以後,他就去外頭做活了。”
“那他多久回來一次?”淩初把捆紮好的草料放進背簍裡。村長兒媳搖搖頭,“出去了就沒再回來,我婆婆也念叨過,他應該是怪老兩口沒本事留住他媳婦吧。”
“這怎麼能是老兩口的錯呢?”淩初不平,“你這個小叔子也太霸道了。都說爹娘最疼斷腸兒,他平日肯定也是被慣得無法無天。”
村長兒媳手裡動作沒停,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一下子蓄起了淚。淩初趕忙安慰,“我的錯,不該問這個的。你那小叔子不回來也好,誰能喜歡小霸王?”
“也不是……”村長兒媳本想忍下淚意,卻怎麼也壓不住。她沒有嚎啕,隻是長長地哀歎一聲。“他們一家……都不愛說話。”
淩初回想起村長家每個人的言行,很快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再看村長兒媳鬢邊那幾絲白發和枯槁的麵容,其中的苦根本不是眼淚能宣泄的。
有時候,人口中的毒,不是要噴出來才見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