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點半的雪粒子撲簌簌砸在平康樓的青磚牆上，俞宏裹著灰鼠皮襖站在後巷口，手裡攥著高句麗狼牙算籌，陰著臉踹開作坊木門：“十點前搬不出五十壇龍涎香，老子把你們塞酒缸裡醃成醉蟹！”作坊裡十幾個家丁赤膊扛著酒壇往外衝，壇口火漆印子還冒著熱氣，雪渣子落在封泥上滋滋響。
前頭門臉靜得出奇，灰牆烏瓦的二層小樓支棱著幾扇蒙素絹的窗，才外麵看“平康樓”三個飛白體的金子閃耀奪目，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李二的筆體。俞宏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梯爬上閣樓，隔著珠簾低聲道：“殿下，平康坊那群娘們帶著紙錢往這邊來了。”李平康正倚在閣樓窗邊描賬本，聞言他望窗外看了一眼，蘇小小幾人來的方向的巷子裡聽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李平康從檀木匣取出鎏金鳳紋佩——這是三天前長孫皇後“不慎“遺落案頭的。他將玉佩係在俞宏蹀躞帶上：“去二哥馬車前晃三晃，隻說平康樓今日的流水要入內庫賑災賬。“
俞宏攔在魏王馬車前，鳳佩穗子掃過車窗：“稟魏王，娘娘口諭：今冬河東道雪災，平康樓首月利錢當劃歸賑濟司。“他故意翻開賬冊某頁，“恰巧上月魏王府從內庫支用的三千貫香火錢…“
李泰盯著賬冊上朱批“賑災急用“四字，指尖發顫。那筆香火錢實是給南山僧侶封口用的，若被禦史台嗅到…“回府！“馬車急轉撞上冰棱，轅頭鎏金雕花“哢嚓“斷裂。
“魏王殿下彆忘了讓蘇小小她們離開平康樓，要不然弄去教司坊可就不好了。”俞宏在車後補了一句就搖著頭回到了平康樓內。
十點整，俞宏踹開最後一隻擋道的酒壇，狼牙算籌往門匾上“禦製通商”的銀鉤字一敲：“開樓！”雪幕裡突然炸起尖叫，範陽盧氏的馬車撞翻了博陵崔氏的轎子，兩家婢女撕扯著滾過門檻，早就久後多時的各大勳貴家裡人都陸陸續續的走入康樓內。
大廳下大廳突然燈火通明——八扇紫檀屏風後轉出整套家私：南海黃花梨的八仙桌透出金絲紋，犀角鑲邊的太師椅鋪著暹羅鱷魚皮，連書櫃隔板都嵌著波斯琉璃。最紮眼的是正中羅漢床，整個的床背竟鑲嵌著一整塊的墨玉。
平康樓的門檻都快被踩塌了，外頭雪片子混著貴人們靴子上的金粉亂飛，俞宏抄著高句麗狼牙算籌往鎏金酒台上一敲，震得房梁都在晃悠：“貞觀醉開壇——！”五個赤膊漢子哼哧哼哧扛上來三尊酒甕，頭一尊裹著暹羅鱷魚皮，壇口火漆上燙著李二親筆的“流霞”倆字，第二尊包著西域犀牛皮，朱砂寫著“金鱗甲”，第三尊最唬人，整張白虎皮裹著壇身，壇口封泥印著血淋淋的“龍涎香”禦批，長孫皇後題的詩就刻在酒台背後的青玉板上——“琥珀光凝千秋雪，瓊漿儘染大唐春”。
流霞酒剛倒進鎏金壺，粟特商人哈桑就竄上櫃台，懷裡揣的波斯貓眼石嘩啦啦往案上撒：“三百斤全要！老子有河西馬場的地契！”俞宏算籌往他手背一抽：“流霞月供就一百五十斤，你河西那破馬場頂多換五十斤！”後頭範陽盧氏的老爺子拐杖直戳地磚：“老夫押上洛陽三間綢莊，換八十斤流霞！”話沒說完就被太原王氏的家丁擠了個趔趄，鑲著南海珍珠的腰帶扣都崩飛了，正巧掉進酒碗裡濺了旁邊貴婦人一臉。
雪腴皂和瑤華膏的台子早被女眷們圍得水泄不通，長孫皇後親題的“冰肌玉骨”金匾往胭脂台上一掛，波斯琉璃盞裡浮著的雪腴皂泡在陽光下泛著七彩光。蘇小小剛把魏王府賞的鎏金步搖拍在櫃上要換十塊雪腴皂，轉頭就看見博陵崔氏少夫人扯斷了翡翠項鏈：“押上我陪嫁的隴右鹽引，換三十盒瑤華膏！”櫃台底下鑽出來個小丫頭，捧著個鎏金匣子直喊：“娘娘賜的題詩皂！最後十塊！”貴婦人們頓時瘋了，平康坊妓女們插著金鎖鏈的脖子和五姓七望女眷們掛著東珠的衣襟攪成一團，長孫皇後繡在皂盒上的小楷“素手凝香”被扯得線頭都崩開了，胭脂水粉味混著龍涎香的酒氣熏得人直打噴嚏。
新式家私的紫檀屏風後頭突然炸響波斯鼓樂，八個粟特壯漢抬上來堂八仙桌，犀牛角鑲的桌邊還帶著血絲，俞宏的狼牙算籌往暗格一撬：“帶藏酒暗格的新式家私，八千貫一堂！”話沒說完就被隴右軍將的橫刀架了脖子：“老子押上突厥戰馬五百匹！”後頭工部侍郎直接把官印拍桌上：“本官拿河西鐵礦開采權換兩堂！”那八仙桌暗格裡突然彈出個鎏金酒壺，正滋了範陽盧氏老爺子的綢緞袍子一身流霞酒，老爺子胡子直抖：“這暗格…這暗格裝得下老夫的洛陽地契！”
壓軸的驚暉鏡從二樓垂下來時差點砸了哈桑的腦袋，整麵水玉鏡框上鏨著李二禦筆的“明察秋毫”，鏡麵亮得能照見人臉上的絨毛。俞宏算籌還沒敲定價牌，蘇小小就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上的魏王府烙印：“押上平康坊五年身錢，換兩麵全身鏡！”旁邊波斯商人直接砸出整袋拜占庭金幣：“老子有君士坦丁堡的房契！”五姓女眷們早把簪子耳環扯下來往鏡台上扔，博陵崔氏少夫人連繡著金線的訶子都脫了：“押上我崔氏鹽場十年分紅！”淨麵鏡的櫃台被擠得直晃，長孫皇後題在鏡框邊的“芙蓉如麵”小詩被蹭得金粉直掉，有個胡商急了眼要搶鏡，被鏡麵反光照見自己鼻毛外露的醜樣，臊得捂臉就往人堆外鑽。
最後一麵全身鏡被範陽盧氏用《快雪時晴帖》換走時，樓頂突然垂下來匹波斯金紗，紗上繡著李二和長孫的合題詩——“金樽映雪千秋業，玉鏡照花萬古春”，滿廳酒氣混著胭脂香，連外頭掃雪的老漢都抻脖子聞見了龍涎香的味兒。
平康樓裡亂哄哄的跟菜市場似的，李平康拄著根鎏金拐棍往二樓一站，全場立馬安靜得能聽見外頭雪渣子落地的聲兒。“都聽好了！“他扯嗓子一喊，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往後在咱這兒買東西，隻認金子銀子！銅錢都不收！“
底下波斯商人哈桑急眼了：“老子帶的都是大食金幣！“李平康“啪“地甩出塊鐵牌子砸他腦門上：“急個屁！拿你家駱駝來押著，給你換信用分！“俞宏立馬扛著算盤躥出來：“比如這老哈有十匹駱駝，咱家掌櫃估價一千貫，押給咱就能換七百信用分！拿著這分就能買酒買鏡子！“
“押東西換分！“俞宏扯著嗓門拍櫃台，“這玉佩值八百貫？按七成折五百六十分！“他指著牆上貼的價目紅榜，“一百分能買塊雪腴皂，三百個分換壇流霞酒！要買全身鏡得攢夠一千分！“
李平康敲著驚暉鏡的玉框插話：“拿長安城外的莊子來押，估兩千貫換一千四百分！正好夠買麵鏡子還餘四百分喝頓金鱗甲！“下頭波斯商人哈桑急得掏駱駝：“十匹駱駝估一千貫，換七百分！老子要買那個八千貫的家私！“
“八千分！“俞宏的算盤珠子崩到哈桑臉上，“押你家駱駝才七百分，得再押三顆波斯貓眼石！“
櫃台上擺著四色牌子：
鐵令（年買滿五百貫）：押東西能多貸一成，年底返現二十五貫
銅令（一千貫）：貸錢利息減半，返現七十貫
銀令（三千貫）：買鏡子打九五折，返三百貫
金令（五千貫）：買龍涎香能插隊，返七百五十貫
“買酒蓋紅戳，買鏡子蓋藍戳！“俞宏晃著戳子示範，“買十斤流霞酒蓋三十個紅戳，能白換一斤！買兩麵淨麵鏡蓋六個藍戳，能抵三百貫！“
李泰派來的探子剛押上南山彆院，賬房先生立馬喊：“彆院估六千貫！押七成換四千二百分！月息三分，三個月不還錢，這院子歸平康樓！“探子哆嗦著簽契，沒瞧見背麵小字寫著“逾期轉賣給粟特商隊“。
蘇小小攥著剛買的雪腴皂嘀咕：“老娘押身錢換了鐵令，買十盒瑤華膏攢了十個紅戳，下月能白拿塊皂！“她沒注意鐵令背麵刻著“三月不還錢，直接賣入康王府府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