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紫檀木案幾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沈白榆端坐在窗邊，細白手指撥弄著算盤珠子。
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室內格外清晰。借著不用回門的閒暇，她總算是得空，能將陪嫁的鋪子、莊子這些年的賬目細細梳理一遍。
算珠碰撞間，她唇角不自覺揚起。
有的鋪子盈利頗豐，有的鋪子進賬雖少但穩定，雖也有鋪子因著前陣子災情有些虧損，但整體來看還是盈餘可觀的。
即便真有那麼一日，離了蕭禦川，她也能帶著兄長好好生活下去。
銀錢在手，本該心安的，可不知為何，她心底卻仍覺得沒什麼底氣。
心下有些煩悶，沈白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賬冊邊角，忽覺一絲銳痛，指腹竟被紙緣劃出了道細小的口子。
沈白榆一時怔然。那微不足道的傷口，卻讓她心尖重重一顫。
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心底那抹不安從何而來了。
她攤開雙手細看。這雙養在深閨的手細白如玉，連紙頁都能劃破。忽然想起那夜逃出沈府時，不過跑過兩條街巷就喉間腥甜，直不起腰的狼狽來。
真是太弱了。
她死死盯著自己纖細的腕骨，細白肌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見。指尖微微用力，肌膚上便泛起淡淡的紅痕，脆弱的像什麼碰不得的易碎品。
腦海裡忽然就想起蕭禦川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來……粗糲的掌心滿是繭子，力氣大的單手就能將她扛起，那夜在柴房，他不過稍稍用力，就在她腰間留下淤青……
“啪！”賬冊被重重合上。
沈白榆收回了亂七八糟的思緒，忍不住咬了咬手指。
說實話，她要是能有蕭禦川那般厲害就好了……
賬本上的數字再漂亮又如何？她如今已經摒棄了沈家，這般風吹就倒的身子骨，若離了蕭禦川這棵遮天蔽日的大樹，恐怕連自保都難，遑論護住兄長？
蕭禦川推門而入時，正瞧見沈白榆對著賬本出神的模樣。
晨光透過半開的窗，在她身上鍍了層柔軟的光，讓人瞧著發不起脾氣。
至於之前為什麼想發脾氣？蕭禦川心底冷笑。
嗬，她昨日收了他送去的雲錦料子，今早竟就回了禮……讓碧蕊送了方有名頭的古硯去。這般清楚計算，倒叫他心裡莫名不爽。
沈白榆素日裡習慣了清靜，此刻屋內也靜悄悄的，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留，獨她自己坐在窗邊翻賬本。
相較於她的生分，蕭禦川半點沒有那些“你的我的”的自覺。
他走過去，大剌剌拉了把黃花梨圈椅坐在了旁側，順手便翻起了擱在桌上的其他賬本。
“城南的筆墨鋪子……”他聲音低沉，卻條理清晰，“唔，這盈利瞧著不對，城南那邊有書院，筆墨生意最是紅火，光是澄心堂紙都得有不少進賬，盈利不該隻有這些……”
沈白榆驚了一下，這才回神，伸手想拿回來：“王爺，你彆鬨……”
蕭禦川卻是仗著身量優勢將手中的賬本高高舉了起來。
晨光將他輪廓鍍了層光，連眼底的笑意都清晰可見，“想要？”
沈白榆踮起腳尖去夠，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腕子。
她跳了一下，指尖將將觸及一點邊緣，還沒抓住，蕭禦川忽然又抬高一寸……是她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距離。
大概是再次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與弱小，沈白榆忽而有些氣惱。
“蕭禦川！”她麵上難得露出幾分薄怒來，“你還我！”
蕭禦川見她真急了，也不逗她了，手腕一轉，就還給了她。
“府裡養著那麼多賬房先生，何必為這些瑣事糾結煩惱？”見她咬著唇不說話，蕭禦川又補充了一句，“你若是信不過，再聘一個女賬房就是。”
“我自己能處理的……”沈白榆握住賬本，悶聲道，“我隻是才接觸這些鋪子沒兩日，還沒有摸透。”
蕭禦川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笑了：“行，都隨你吧。”
他起身，臨走前又回頭，“我來就是同你說一聲，公務在身，明日我要去趟京郊營裡，日便回。”
沈白榆聞言一怔：“那……王爺路上小心。”
蕭禦川擺了擺手，大步離開，背影瀟灑得很。
人剛走，沈白榆突然站起身子，大步追出了門，看著遠處背影，鼓足了勇氣大聲喊，“王爺！”
蕭禦川聞聲駐足回首，等著她的下文。
方才的勇氣仿佛一刹那用儘了。
沈白榆低下頭，手指攥著衣袖，指尖微微發白，“對不起……方才，我是氣自己不爭氣，不是氣王爺……對不起……”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消散在春風裡。
蕭禦川折返了幾步才聽清。
“多大點兒事，”蕭禦川搖頭，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傻氣。”
他笑著，離開前，卻是又給了個承諾，“做什麼和自己置氣，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等我從營裡回來，帶你去那些鋪子挨個裡轉轉，慢慢也就明白了。”
看似漫不經心，卻是恰到好處地給她遞個台階。
沈白榆心頭鬱結的雖不是因為鋪子上的事，可此刻，她卻覺得那股鬱氣因著蕭禦川的話散了大半。
蕭禦川說得對。
做什麼和自己置氣，誰也不是天生就會！
學就是了！
沈白榆轉身回屋，腳步都比出來時輕快了許多。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了。
碧蕊從外麵端著茶點進來，見自家小姐眉目舒展。她不由笑道：“姑娘愁眉苦臉了一早上，如今可算有個笑模樣了，那現在可要用些茶點了？”
“先放著吧，”沈白榆這會心情不在吃食上麵，她東張西望，確定沒有旁人，才拉著碧蕊低聲道，“碧蕊，我想找個習武的師傅。”
“哐當。”
碧蕊驚得打了手裡的托盤，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沈白榆卻是拉住了她收拾的動作，又重複了一遍。
碧蕊驚掉了下巴。
那等粗野行徑，彆說閨閣小姐，就是尋常百姓家的姑娘等閒也不會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