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白榆借口添置胭脂，並婉拒了常嬤嬤喚鋪子送花樣上門的提議，拉著碧蕊就出了門。
主仆二人七拐八繞，最終閃進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鋪子。
當沈白榆從裡間走出來時，鋪子老板正打著哈欠，抬頭卻見方才那嬌滴滴的貴夫人已變作了個眉目秀氣的小公子，一身樸素的長衫，長發用素緞束起，頗有幾分雄雌莫辯的神韻。
辰時還未到，沈白榆就站在了那寫著鎮遠武院的大門前。
“這……真是武院？”沈白榆看著那大門緊閉的樣子，回頭問碧蕊，眼前大門卻突然開了，縫裡突然探出個小腦袋。
“呀，新麵孔？”一個紮著總角的小童從門縫裡探出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嚕嚕的，“你們找誰？”
碧蕊連忙上前半步：“我家公子昨日與謝教頭約好了的……”
“噢，找謝師兄啊……”那小童突然笑開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他靈活地打開了門，朝他們二人招招手，“你們跟我來吧。”
小童帶著他們穿過喧鬨的練武場時，沈白榆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場中數十名武者正揮汗如雨，刀光劍影間瞧著都十分厲害，不知她何時才能到這一步。
穿過幾重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
小童蹦蹦跳跳地跑到一處院門口，脆生生地喊道，“謝師兄，有人找！”
沈白榆順著聲音往裡一看，不由怔在原地。
隻見院中石桌前坐了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斜倚著石桌，一襲靛青長衫鬆鬆垮垮地披著，手裡還捏著半塊桂花糕，嘴角沾著碎屑，唇白齒紅的俊俏模樣，活脫脫一個富貴閒人……哪有一絲武館教頭的威嚴？
見狀，沈白榆悄悄拽了拽身旁碧蕊的衣袖，眼神裡滿是無聲的懷疑：這就是你說的……很厲害的武師傅？
似是瞧出她眼底的質疑，那年輕公子忽然將剩下的半塊點心塞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來。
這一動，方才那股子慵懶勁兒頓時散了，他身量極高，行走間帶著幾分淩厲的氣勢，“我姓謝，名照野，是這鎮遠武院的首席教頭。”
“小公子先過了我這關，我自然會讓小公子知道我有什麼本事，否則就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視線在沈白榆耳垂與喉結處劃過，他刻意咬重了小公子三個字。
“我……”沈白榆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又立即繃直了脊背。她刻意壓低聲線，“我付銀子學藝，還要過什麼關？”
謝昭野微微抬眼，“我們鎮遠武館的規矩如此。小公子若是不願，另請高明就是。”
“你且說。”沈白榆輕哼一聲。
“小公子彆緊張，”謝昭野笑眯眯地站起身，順手把一塊桂花糕塞進她手心，“先吃塊點心，待會兒可沒力氣喊累。”
她哪裡緊張了？沈白榆捧著突然多出來的糕點，一時反應不過來。
而且。累？能有多累？
她轉手將點心給了碧蕊，迎了上去。
卻見謝昭野從內室拎出個棋盤，黑白子嘩啦啦倒了一石桌。
“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謝昭野指尖一彈，一顆白子淩空飛向她眉心，“接準了，可彆眨眼！”
沈白榆慌忙去接，右手剛握到白子，左腕突然被另一枚棋子擊中，整條手臂頓時一陣酸麻。
沈白榆咬住了唇，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最後，她攤開手，兩隻掌心竟有九顆棋子靜靜躺著，左右黑白分明，竟是一顆都錯。
“反應尚可，就是這體力，嘖……”謝昭野坐在桌邊單手支頜，原本散漫的眼底添了分認真，“那就看看彆的吧。”
謝照野不知從何處抽出一張青竹席，隨手鋪在院中老槐樹下。
他抬手指了指剛剛用繩子掛在枝頭的一個酒壇，壇身還在晨風中微微晃動著。
“諾，仰麵躺下，腳尖能夠到指頭壇子，就算你過關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隨即便斜倚著樹乾看熱鬨。
沈白榆將衣衫在腰下略係了一下，仰躺在席上。
從這個角度看，那酒壇看著更高了。並不是伸腿就能碰到的，得用腰撐起來。沈白榆開始不得章法，總算很快就尋到了技巧，幾次嘗試，最後一個上翻，鞋尖終於推得酒壇在樹枝上悠悠晃蕩起來。
謝照野伸手將酒壇摘下，拍開泥封仰首飲了一口。放下酒壇時，他眼中帶著幾分意外，“倒是我小瞧了你，年紀不小，骨頭倒是不硬……”
這個年紀入門，骨頭一般都生硬的不行。
這話說的有幾分歧義。沈白榆不懂他們裡麵的門道，聞言忍不住小聲嘟囔，“你才軟骨頭……”
“什麼？”謝昭野沒聽清。
“……沒什麼。”
“那就最後一關，”謝昭野轉頭遞來一段麻繩編織的繩結，瞧著沈白榆，眼底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來，把這個握緊了，看你能堅持多久。”
一根麻繩，還能吃人不成？
見狀，沈白榆不假思索地一把攥住，下一刻變了臉色。
那看似尋常的麻繩上，竟然布滿細如毫毛的軟刺！肉眼分明沒看見，握住的瞬間，卻仿佛有千萬根刺紮進了她的掌心。
她輕呼了一聲，指尖都跟著抖了抖。
“現在鬆手也來得及，”謝昭野看著她變色的臉，慢悠悠地道，“不過鬆開可就算放棄了……”
話音未落，卻見沈白榆突然咬住下唇，五指反而收得更緊了。
碧蕊在一旁看得臉都白了。
殷紅的血珠順著麻繩紋理緩緩往外滲出，在沈白榆素白的指縫蜿蜒出刺目的痕跡。
“……公子！”碧蕊驚呼著要撲上去，卻被謝昭野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謝昭野俯身湊近沈白榆，聲音壓得低，透著幾分的危險：“告訴我，為什麼要學武？是想學殺人的本事，還是學自保的功夫？”
“我……”沈白榆抬起疼的汗濕的臉，眼底燃著倔強的火，“我有想要護住的人。”
院內似乎有一刹那的寂靜。
謝昭野忽而直起了身，開了口，“可以了。”
聞言，碧蕊立馬撲上來，捧住沈白榆的手。鬆開手後，隻見原本瑩白的掌心如今都是紅的，還滲著細碎的血珠。
“公子，我們回家去吧……”碧蕊帶著哽咽，小聲道，“他們這兒哪是教功夫的，分明就是黑心武館……”
都怪她，怎麼就尋來了這個地方……